李忘尘忽然退后两步,距离段天涯和归海一刀远一些,“不过我虽停手,但要我二叔停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有侠者风范,自不会对这小姑娘有什么想法但你们能保得住向问天的性命吗?”
两位密探对视一眼,并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走向了李寻欢和向问天之间。
他们不得不惊讶于李忘尘的成熟,这小孩儿实在不像个小孩的样子,未来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但另一方面也明白,李寻欢才是现在的焦点所在。
另一边,李寻欢仍看着向问天,向问天仍然不敢动作,两个人似乎从一开始就都没有看到段天涯和归海一刀的到来似的,只在对视。
段天涯仍然牵着林仙儿,他不敢将此女放开,因为他知道一旦留下林仙儿,若接下来被李寻欢稍微牵绊片刻,李忘尘必然会乘虚而入,毫不犹豫地对林仙儿下死手。
归海一刀则将目光牢牢锁在李寻欢手中的飞刀上,下意识握了握自己的刀鞘,舔舔自己的嘴唇。
两人慢慢靠近过去,忽然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
不只是停了,更是僵了。
停是自己控制着停下,僵却是被某种力量逼迫、威慑、恐吓,最终连身体都不听从自己的操纵。
两人同时感觉到了李寻欢的气机,已将彼此笼罩。这就好像是李寻欢设下的某个界限,他分明地告诉两人,一旦越过,立刻就有灭顶之灾降下。
段天涯高声道,“李探花,请停下手来,此事涉及太多秘密,任我行何以脱困,所谋所求,种种谜团,无不事关重大,但望李探花以大局为重,留下向问天一条性命,等到一切悉数……”
李寻欢厉声打断,“我等不了!”
向问天哈哈大笑,“好好好,李寻欢,你果然并非迂腐之人,老子还真怕你将我送入官府手中,受尽屈辱,生不如死。江湖事江湖了,何时要你们这些鹰犬干涉!”
归海一刀的右手已握住了刀柄,他慢慢道,“你这话实不该说。”
段天涯也冷声道,“向问天,你谋害朝廷命官,哪里是江湖中事?护龙山庄管理朝廷一切事宜,莫非江湖人杀了朝廷命官便还是江湖事?”
李寻欢却笑了,“现在知晓我兄长是朝廷命官了?可我侄儿在此受困三月,你们又何曾想过护龙山庄的职责?”
段天涯张了张嘴,却一时失语,脸上露出羞惭神色,好一会儿才解释道,“似是日月神教堵住消息,以至于情报有亏,我等并未察觉。”
李寻欢道,“此间人人皆知,大李探花的府邸在三月之内,便荒废成了一片废墟,这等消息哪能堵塞?两位不要说了,先检查一番护龙山庄,再谈干涉在下的复仇吧。”
段天涯硬着头皮道,“这自然是护龙山庄的失职,但向问天的性命……”
归海一刀直接打断了同僚的客气,“你决不能杀了向问天。”
说话间,他已迈出了那一步。
他直接越过了李寻欢为自己设下的“界限”,他心高气傲,以杀了霸刀而闻名江湖,早是众所周知的杀星、煞星,正要一试这“风云第一刀”的底细。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动了。
首先动的是向问天。
他自是豪侠性格,相比起被朝廷抓走,宁愿死在李寻欢手中,但若能既不被抓也不被杀,自然更好。而眼见现在格局,李寻欢要杀自己,另外两位密探却要保住自己,正是浑水摸鱼、乘势而逃的时候。
当归海一刀迈出这一步时,他立刻抓到了这个最好、最恰当、最巧妙的时机,长啸一声,身子一闪,已瞬间迫发出自己的全部真力,来到了数十丈外。
第二个动的是段天涯。
他知晓同僚的冲动,立即心道不妙,跟上了归海一刀的步伐,似刀非剑的细长武器出鞘三寸,寒光一闪,以攻代守,正是少年东渡所习的精妙“伊贺派剑术”。
第三个动的反而才是归海一刀。
他是一切动作的发起者,却又是三人中最慢的一个。这并不代表着归海一刀弱小,反而是他所需要发动的力量太大,太强,太震撼所致。
一只粗粝的手掌握住同样粗粝的刀柄,瞬间的用力握紧像是将人与刀的生命联系在一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内力汹涌而出,在他的四肢百骸内跳跃沸腾,刀也不住颤抖,如被火焰炙烤得噼里啪啦的柴薪,然后是一个慢慢的拔刀动作,动作之有力不像是在拔刀,而像是在举起一座大山。
归海一刀一步,两步,三步便是一道无与伦比的辉煌刀光。
正是霸刀!
而李寻欢是最后一个动的。
他动得实在太慢,慢得像是要等所有人做完了所有事情一般,他甚至还先叹了口气,叹气的样子如同看见了三个小孩子在面前耍弄自己的玩具。
然后他动了动手指。
远处,李忘尘瞪大了双眼。
之前发出那一记小李飞刀时,他并没有给自己加点,所以没有看清。但现在他体魄强健,眼力非凡,竟也能够勉强捕捉到一线流光闪烁的痕迹。
光芒一闪。
在第一瞬间是没有任何感受的,只是尽力去捕捉这光,捕捉到了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
甚至是一种荣幸。
之后这光就瞬间地扩散了,充斥在了眼前,充斥在了整个世界,充斥在大脑里也充斥在心头间,天空轰鸣而大地颤抖,它最终淹没了一切也吞噬了一切。
这一刀的风情……
李忘尘眼睛一颤,回过神来。
刀光消失。
安静如昔。
段天涯呕出一口鲜血,归海一刀苍白着脸半跪于地,远处的向问天则身子僵直了不动,像是雕塑更多过于像是一个人。
一柄飞刀已停在他的背脊中央,一如李寻欢所说的那句话:我的飞刀已瞄准了你的背。
小李飞刀,的确是例不虚发。
第十三章 林与李
这是一间简单而气派的书房。
一个看上去衣着也很简单,但气质也实在很气派的中年人,正坐在书房中央那一座红木椅子里,静静地听完了段天涯和归海一刀的描述。
小李飞刀、日月神教和唐门的激战已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李寻欢在杀死了向问天,以祭奠了大李探花之后,就选择向段天涯和归海一刀自首。
和自己的名字不同,在大部分时候,李寻欢是一个看起来放浪形骸,实际上很传统,也很守规矩的人。
连段天涯和归海一刀都做好了他逃走的准备,但他还是留了下来。
有仇就得报仇,杀人就得认罚,一码事归一码事,李寻欢一向认得很清楚。
段天涯和归海一刀也清楚,这名义上是“缉拿”,实际上是李寻欢愿意跟从他们。所以他们也并未将李寻欢用绳索捆绑,而是一路相伴,来到了大明京师。
然后将李寻欢、李忘尘、林诗音安置完好,接着再将林仙儿和诸多唐门死士送入监牢,接着才来到此处,和中年人见面详谈。
中年人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很有力量的“川”字,他身上的任何携带着他生命力的器官,哪怕是一根毛发、一点皱纹,看上去都是很有力量的。
那是一种充沛而强壮的力量,就好像在这一个人的体内,藏了很多个人一样,甚至连一点点的血肉,都是浓缩的,数十倍于常人的。
他当然就是朱无视。
与大宋“六五神侯”诸葛正我并称于世的“铁胆神侯”朱无视。
忽然间,书房门开了。
一个看来清丽俊秀、眉眼如黛、肤若凝脂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手中带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义父,已经找到细作了。”书生道,“是天下第一庄中‘天下第一君子’白无瑕背叛了我们,令我们难知大李探花身死的消息。”
朱无视点点头,伸手接过纸条,来回看了两遍,叹了口气,“可怜了一位好官。”
书生道,“请问义父,海棠已经将白无瑕控制起来,如何处置?”
归海一刀忽然站了起来,“还能怎样处置?”
已转过身去,急冲冲离开房间。
书生上官海棠一愣,问道,“义父,一刀这是去……”
朱无视面带浅笑,并不发怒,似乎习以为常,“他自然是去杀了白无瑕,你自小和他一起长大,怎的还不知晓他的性子?”
上官海棠苦笑道,“一刀面冷心热,孤僻自傲,旁人哪里能够懂得了他?”
段天涯道,“他也身负血仇,自然对李忘尘深有同感。其实他虽败在小李飞刀手中,但心中还是赞同小李飞刀的做法,对李忘尘也自有同仇敌忾之意。”
朱无视忽然道,“而且你们看,他虽败于人手,但并不气急。”
段天涯道,“没错,因为他已对李寻欢服气。”
上官海棠一怔,“一刀居然也会对除了义父之外的人服气?”
段天涯叹了口气,“世上能不被那飞刀所折服的人,只怕也不太多。”
上官海棠惊骇地看着段天涯,“天涯,难道连你也……”
段天涯点头道,“我自然也没什么不服的。”
上官海棠挑了挑眉,有些不信,但又有些期待,她眼珠子一转,唇角一扬,“看来天下第一庄的‘天下第一刀’,该是此人无疑了?咱们寻求了这么久的‘黄字第一号’,岂非也该有了人选?”
段天涯听到这话,看了看上官海棠,忽然露出了一种看小孩子的表情,摇摇头道,“不,不是他,也不能是他。”
说完这话,他朝着朱无视一拱手,“义父,天涯伤势未好,想下去休息了。”
朱无视点了点头,段天涯也跟着离开。
上官海棠疑惑地看向朱无视,“天涯这……”
朱无视道,“海棠,看来你久不在江湖,已生出了小瞧天下英雄的心思。天下第一庄之名虽大,但其中众人,实在没有哪一个配得上‘天下第一’四字。天涯的意思很简单,你的庄子实在不配李寻欢,黄字第一号也同样不配。”
上官海棠愣了一愣,“我……”
朱无视挥挥手道,“不过另有一人,那个李忘尘,倒是可造之材,似能为我所用,成为‘黄字第一号’。还有,林仙儿此女,必须要小心监视,她已是我们唯一能摸到的日月神教的线索,不能出分毫差错。”
上官海棠点头道,“是。”
朱无视挥挥手,上官海棠也离去了,书房里立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但眼球却聚焦在他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朱无视才慢慢说出三个字,“李忘尘。”
……
“他们一定知道,我才是最关键的那个。”
李忘尘对李寻欢说,“二叔,你虽然厉害,但此局设计之多,何其凶险,根本轮不到让你用武功的时候,林仙儿已经让你扑街了,之后的局面都是我撑下来的。若看了全局,便是个人都知道,如果没有了我,你和二婶别说报仇,早没命了。二叔,我是不是立功了?我厉害不厉害?”
他说话时正在客栈吃着瓜子。
“表姑!”林诗音路过一旁,脸红了,“哪里是二婶了,表姑表姑……”
李忘尘赶忙笑着伸手,“是是是,表姑表姑……表姑能不能再顺便买一点糕点过来?”
林诗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下了楼。
李寻欢则仍然定定看着李忘尘,“你当然厉害,所以我要再确定一下,你确定你的武功见识,都是来自于一个自称无名岛上的老头子?”
李忘尘眨眨眼睛,“额……我忘了,似乎又是一个邋里邋遢,自称天下第一狂的老家伙……是姓‘燕’来着?”
李寻欢心一沉,暗道,“难道是他?”
李忘尘又赶忙摇头,“不对不对,好像是个姓‘黄’的怪老头子,满口之乎者也什么的,好像读过很多书一般……”
李寻欢看了李忘尘两眼,忽然敲了他脑袋一下,“你就唬我吧。”
李忘尘痛呼一声,捂着脑袋笑道,“二叔,我实在不愿意骗你咧。”
李寻欢又气又笑,“你这还叫不愿意骗……”忽然醒悟过来,李忘尘语无伦次、前后矛盾,本就是不愿意欺骗李寻欢的赤诚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