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而大部分人,最嫉妒的,就是别人拥有了他没有的东西。
那张脸。
那可真是张好看的脸,像是神匠以白玉雕成的玉像,鬼斧神工的技艺,塑出了凌驾于苍生之上的美态,剔透的血肉在晚霞的红光中闪烁着炫目的神华,两颗眸子像是乌色的琥珀,流转神迷。
一颦一笑,都似能够人魂魄般,
他们更嫉妒了,只觉得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好处全给了别人。
最前面,也最中间的那人,兀的问道:“你笑什么?”
那人体魄雄壮,半敞着胸膛,一头赤发如狮鬃般垂落在肩头,塌鼻鼓眼,耳垂上带着一个金环,一扭头,金环便摇个不停,瞪眼沉声。
苏青咽下茶,抿了抿薄唇,歪着脑袋,拧眉疑惑道:“嘴巴长在我的脸上,我想笑想哭,难道还得给你说个为什么?何况是人就都喜欢笑,难不成我还要哭?”
赤发大汉冷冷道:“我问了,你就得说!”
“呵呵!”苏青实在觉得有趣,轻声道:“你敢向有权有势的人问为什么?”
赤发汉子闻言,仿佛在心里思量了一下,又仔细瞧了瞧面前的男人,然后,他说:“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眼睛挖了,脸上再割几刀!”
然后,剩下的八个人朝着长街尽头的“风云客栈”行去,只留下了个精瘦的赤发汉子。
八个麻衣的赤发怪人,走到那间客栈门前,停下脚步,为首的人,随手摘下耳上金环,一挥手,“铛”的一声闷响,那腕口大小的金环便已横着嵌进客栈的石墙上。
火星四溅,没入其中大半。
第二人左手扯起肩上一束赤发,左掌轻轻一削,掌缘如刀,竟斩下一缕来,系在金环上,做好了这一切,他们扭头回望向茶楼,看向自家兄弟,想是在等他。
“老九!”
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八人豁然脸色煞白,神情狂变,僵硬木然的脸不再没有表情,看来还是装出来的,变得惊疑、惊骇、惊惧。
因为等他们回身看去的时候,自家兄弟已经没了眼睛,也没了舌头,捂着脸,跪在地上,血水自指隙间淌下,好在他没死,只是疼的呜咽哀嚎,喉咙里卡着刀子一样,叫不出声来。
除了这一切,他们还看见一条银光如灵蛇似的转瞬即逝,太快了,只在老九面前一卷一缠,眼也瞎了,舌头也烂了,脸也花了。
八个人忽然不再一步一挪的走,他们已狂吼着掠了过来,像是八只赤毛狮子。
边跑,已有七人解下了耳上的金环,攥于手心,借着前冲之势,遂有一人腰身一拧,脚底下转了个圈,手中金环已被其借着转身之力狠狠掷了过来,化作一道金光,在掠起的风尘里激起刺耳嗡鸣,直击苏青头颅。
苏青吃着点心,看也不看,翻着手背抬起左手,不经心的朝着左侧的空气轻轻一弹。
“啪嗒!”
一个金环只似折了翅的飞鸟,直直落在窗外,然后在八个怪人遍体生寒,目眦尽裂中,四分五裂,断成数截。
前一刻还在狂奔几掠的八个人,忽然不动了,像是真的成了泥塑,神情古怪极了,只剩下那个瞎了眼的汉子低低嚎着。
直到苏青挥挥手。
八个人才如蒙大赦的拖着瞎眼汉子,朝另一头奔去,赤发如火焰般在风中飞卷,很快,九个人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可没多久,远处又有人来了。
“驾!”
急密的马蹄声,隆隆如骤雨,卷起滚滚烟龙。
第107章 暮云西风,白练杀人
暮色已昏,枯树秃枝,寒鸦孤鸣。
马蹄声近,像是敲在人的心弦上,一声声落在石板上八匹健马驰骋而来,蹄下沙砾震颤,尘飞土扬,终于赶过了茶楼,可他们的目光却在地上一个四分五裂的金环上停了片刻,还有地上未被风尘掩尽的血迹,最后,他们看到了那个靠窗坐着的人。
他们应该看到,因为这条街上早已没有人,一个个都缩在家里,匿在门窗后头,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外面,像是成了一个空镇,没了活人。
所以,那滩血迹,还有地上的金环便显得尤为清晰。
他们确实应该看到这个人,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忽略掉这个人,红日西沉,青衫墨发,那人似是有些嫌弃的拂了拂马蹄激进来的烟尘,好似爱极了他这身衣裳,容不得沾上半点尘埃。
然后他说:“要走就快点,尘太大了!”
轻轻的话,被淡淡的语气说出。
“你是什么人?”
这八匹马上,端坐着八个人,装扮一模一样,想来也是属于同一个势力。
他们全是青一色的青布箭衣,腕口紧扎,青帕包头,脚上是双搬尖洒鞋,千层浪的绑腿下,隐隐露出掖着的白袜,一个个全都神情剽悍,冷眼冷面,身手矫捷背上,还各自背着一柄雪亮钢刀。
苏青不紧不慢取出了怀里的请帖,又抬手指了指“风云客栈”,道:“往那去的人。”
他这么一说,那八人眼神已有变化。
“你是谁?”
苏青温言笑道:“在下苏青,不过区区一介无名小辈,来时在路边捡了张请帖,便想凑凑热闹!”
“哼,热闹可不是随便就能凑的,无名之辈?竟能打碎“赤发帮”的金环,相信用不了几天,你就能有些名气!”一个长脸黑面的刀客开了口,他一手勒缰,一手提着马鞭,言语冷漠,嘴角还噙有冷笑。
听到这话,苏青眨眨眼,像是颇为后悔的说:“哦?一个才有些名气?那看来我应该把那九人的环全打碎了,那名气肯定就能大些,微不足道的名,我可不怎么瞧上眼!”
“九个人?赤发九杰?”
八个刀客彼此相视一眼,眼中透着忌惮与警惕,嘴里低念了句“苏青”,可任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江湖上何时多了这么个人,只是嘴上仍不服输,冷冷道:“呵呵,好大的口气,等你活着出了客栈再说吧,既然与“赤发帮”结了怨,他们的帮主也决然放不过你!”
苏青眼睛一亮,问道:“那是不是我打碎他们帮主的金环,名头就更大了?”
八人面面相觑,听的直皱眉,然后啐了口唾沫,晦气的骂道:“敢情是个疯子,浪费咱们的时间,劝你还是赶紧置办口棺材吧,免得到时候收尸的人都没有!”
苏青不可置否的摇头笑道:“唉,人啊,活这一世,不疯点怎么成,否则事事记得清楚,一辈子遇到的人,何其之多,若都记下来,岂非太累了些!”
八个刀客却像是避疯子瘟神一样不再瞧他,而是纵马朝“风云客栈”飞驰而去,掠过门口时,八个人同时反手一抽,背后钢刀齐齐出鞘,再一挥手。
刀光如电,已离手而出。
前后一瞬。
“夺!”
闷声骤响。
那客栈前旗杆一震,再瞧去,上面已齐齐的插着排雪亮钢刀,从上而下,刀柄犹自不停颤动,发着颤鸣,柄上的红绸“呼”的一声卷起,像是融入了那最后一抹的余晖中。
而那八位刀客,早已没入昏沉的暮色,不见踪影,只能瞧见渐远渐淡的烟龙。
苏青砸吧着嘴,像是瞧着热闹,目泛奇异色彩,他很珍惜现在的闲暇光景,毕竟,这茶楼外,又是一个江湖,天快要黑了,他也快要出去了。
出了这楼,入了这江湖,恐怕往后想要安安心心的睡觉吃饭都不行了。
而且,肯定还有人来。
直到天边的火红一点点的黯下,暮色浓稠如墨,就着零星黯淡的天色,街上忽然奔出一匹快马来,马蹄声急,那些个惊魂未定,刚爬起来的人,这会又忙躲了下去。
一匹马,来势却汹,蹄声如奔浪,席卷石街。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从头到尾,看不到丁点杂色,嘶鸣长啸,可说来也奇,就在快越过茶楼的时候,,一双结实粗壮的手臂陡然发力,黑铁似的五指一拽缰绳,白马豁然仰首提身,前蹄如人立起。
马背上的,是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袒露的肌肉,块块鼓起,就仿佛是铜浇铁打的一样,一双虎目直直望向那桌案上的鲜红请帖,他声若闷雷,喝问道:“这请帖你是从哪得来的?”
“捡的!”
盈盈火光下,苏青倚着窗户,笑的温和。
黑汉双眼先是一睁,而后一凝,冷冷一笑。
“既然是捡的,那就不是你的,你得还回来!”
苏青讶异道:“难不成是你的?”
黑汉一瞪眼。“你不给,就得死!”
苏青瞧着他,淡笑道:“够豪横!”
“嘿!”
说话间,黑汉双眼瞪的更大了,好似铜铃,精光爆现,沉气一声大喝,浑身筋肉一颤,双脚一踩马镫,五指发力,一拽缰绳那白马竟人立而起,长嘶中前蹄高扬,朝苏青踩去。
“咻!”
苏青笑笑,也未言语,只是手腕一抖,捏着的两根细筷便已嗖”的飞了出去。
黑汉踩蹬弯背而立,陡见两条乌影射来,一伏身,双臂一挽马脖,白马兀的如被拨到一旁,连连嘶鸣。
白马前蹄甫落,黑汉便已翻跃而下,口中吼声如雷,只喝道:“呔!”
五指一扣,使的乃是黑虎掏心,一双手不见掌纹,尽是厚硬的老茧。
“噗!”
适才刚点不久的灯烛,此刻,似被这惨厉爪风所摄,摇曳急颤,骤然熄灭。
可就在烛火熄灭的一刹那。
“呛啷!”
颤鸣声陡起,只在火光将散未散,将灭未尽的一刻,黑汉就看见眼前这人,一手随意的收起了请帖,另一手,竟然在腰间一摸、一抽,三尺白芒已跃入眼帘,宛如绕指柔般在空中如柳絮拂动。
“软剑?”
黑汉望着苏青背上的剑,又看看他手里的软剑,脸色大变,惊怒交加,白芒却已如蛇般绕上他的右臂,剑尖盘臂而上,寒芒吐露,只在他惊诧发骇的注视下,从上转到下,没入了他的腋下。
刺痛袭来,像是筋络已被挑断,虎爪已后继无力。
正自震怖,那三尺白练,竟又带着异样的颤鸣如软鞭般缠向他的脖颈。
“啊!”
也不知是惊是恐,他如今身在空中,猛的沉气入腹,使了个千斤坠,头顶寒芒一卷而过,带起几缕断发,未及喘气,那卷起的剑身,忽然被抖的笔直,而后又卷向另一边,这下是缠了个正着。
黑汉面无人色,尖声急道:
“你、”
字将出口,剑已收回,声音戛然而止。
他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说,可挣扎着刚想动,转身的同时,踉跄走了三步,就见脖颈上,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痕,慢慢浮露。
“噗嗤!”
血雾喷薄而出,黑汉已倒地不起,死在街心。
剑身如鞭一抖,血珠尽散,苏青起身右手一转,只见三尺绕指柔,已似灵蛇归洞般攀上他的腰部,归入鞘中。
望着地上的尸体,苏青喃喃道:“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声再大,也还是得死!”
窗外,白马长嘶不止,主人身死,它似有察觉,扭身已朝另一头奔去,转瞬消失在暮云西风里。
伙计被掌柜的推搡出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哆哆嗦嗦的开腔道:“客官,咱要打烊了!”
苏青笑了笑,随手抛下几角散碎银子,捏了几枚甜糯的蜜饯,出了茶馆,朝风云客栈走去。
等到门口的时候,他看了看墙上的金环,又瞧瞧旗杆上的八柄钢刀,想了想,只抖袖探手,把左手按在了墙上,口中气息一吐,手背筋络一跳,慢慢压了下去,遂见掌下青砖成粉,随风扬洒。
等手再拿起来,墙上已多出个两三寸深浅的掌印。
做完这一切,苏青才抛着蜜饯,边用嘴接着,边提起黑汉的尸体,朝白马离去的地方走去,转眼没入暮色。
时至此刻,夜色已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