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便在这时候,那里屋兀的传来几声咳嗽,听着像是个女人。
小癞子“咦”了声。
“你这屋里头啥时候多了个人?”
老汉瞧着桌上那块大洋,浑浊的眸子里像是有异样的光闪过,然后哑着声,低笑道:“癞爷,想不想玩点新鲜的?”
小癞子一怔,然后好奇道:“你这店里除了吃的还有什么新鲜玩意?”
“前些天才有的!”
老汉顺势掩住了门,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干沙磨耳的笑。“癞爷,那滋味可比你吃饭有意思多了,您还没开过荤吧?”
小癞子在旁听的口干舌燥,只顾灌着茶水,像是渴了大半天,然后扯了扯衣领子,嚷道:“狗屁,这世上还有我癞爷没做过的事!人在哪呢?”
他声音都有些变了,像是那水没咽下去,卡咋喉咙里。
老汉也不多说,径直朝里屋走去,就听里面两人说了几句,不多时,便传来骂声。
老汉沙哑的嗓子变得尖利起来。“赔钱的玩意,我买你回来花了那么多钱,既然怀不上了,你总得给我赚回来点啊咳咳”
然后是女人啜泣的声音,混杂着咳嗽声,吵的厉害。
半晌。
小癞子才见老汉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对他招招手。
吞咽了口吐沫,小癞子就觉得浑身僵成了木头,等到老汉半推半架的把他扶起,这才一步步挪向里屋,拨开布帘子,只见里面炕头上的被窝里,隐隐躺着个人,像是在啜泣,带着几声咳嗽。
不等小癞子回神反应,老汉就开始扒着他的衣裳,也就一件破袄,不一会,就被剥的光溜溜的。“癞爷,您倒是赶紧上炕啊!”
小癞子身子都在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别的,等他茫然中钻进铺盖卷里,就觉得这被子底下,一具发烫发热的温软身子也在抖。
少不经事的他,何尝遇到过这般,只听着近在咫尺的啜泣还有喘息,当下一股火气直从心底冒起,双眼渐红。
老汉抱着灰袄走了出去,摸索了半天等又摸出一块大洋这才咧嘴一笑。
……
戏班子里。
却说苏青正在通铺上酣睡如怡,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身子一个激灵,苏青猛然睁眼,只见床铺前一个高大黑影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
又要干啥啊这是?
苏青手脚麻利的穿上衣裳,可等这脚掌探进鞋里的时候,他神情一变,忙把布鞋拿起,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次。
没了。
下意识望向小癞子的铺盖卷,黑乎乎的也瞧不清楚,想了想,他还是先出了屋子。
“你又怎么了?”
只见这墙根的阴影下蹲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馍馍,他边吃边讲:“我刚才出来找吃的,看见有人从西角溜出去了,结果好奇跟了去,你猜我看见啥了?”
“啥?”
“那小子居然找了个暗门子,而且,还偷了你两块大洋,吃的可是大鱼大肉,真不是个玩意,搁我以前的脾气,非得一刀结果了他。”
暗门子?苏青一愣,然后脸色难看铁青,那不就是暗娼么。
至于那人,不用想他都猜到是谁了,看来这小癞子白天里说的话有大半是假的啊。
见苏青脸色阴晴不定,汉子说:“要不,我现在帮你把他逮回来?”
苏青摇摇头。
“算了!”
汉子叹了口气。
“小子,你把很多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世上唯有人心最难测,有的东西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世道艰难,他什么世面都没见过,没经历过大风大浪,饿的时候就想着吃饱,吃饱了又想吃好,吃好了就会变着法的去找新鲜,永远不会满足的!”
苏青并没应他,沉默了会话锋一转。
“对了,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
“怎么?”
“今个师父回来的时候满面红光,只怕和戏园经理已经谈好了,过些天约莫就要订戏了!”
“这是好事啊,你就要成角了!”
苏青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大一小,蹲在墙角旮旯里,窃窃私语。“好个屁,那订戏的是张宅里头的老太监,我可不想去了遭罪,再说了,以我现在的名气,用不了几年,自然就是角!”
他又把那老太监的癖好一说,汉子眼神一凝,听出了门道。
“你想让我杀了他?”
苏青不答反问:“能行呢?”
“嗯,不难!”话到一半,正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汉子语气一改,定定望向苏青,四目相对,只把少年瞧的浑身不自在。“但是,我帮你把他杀了,你得做我徒弟,跟我练武!”
“啊?为啥啊?就因为我认识血滴子,你这也太草率了吧!”
苏青一愣。
汉子目光闪烁,眼神微变。
“时代不同了,现在多了枪炮,乱世当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死,死我倒是不怕,就怕死了祖宗的东西后继无人,总得留个念想,好歹不能在我这断了不是,你既然认得,而且还是打小练戏,身子骨已是有了!”
“可我白天还要练戏啊!”
“那就晚上练!”
苏青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我说你怎么赖着不走,原来是惦记着这事。那学就学吧,可丑话说前面,要是没练好你可不能打我!”
汉子一瞥他,冷冷一笑。
“打你?你要是敢糟蹋我教的东西,我死之前先宰了你!”
“……”
他嚼了口手里的馒头,起身朝澡堂子悄声走去。
“行了,明天晚上开始,等没人了我再去喊你!”
苏青则是蹲在那里,蹙着细眉,最后苦笑一声。
“这都算什么事啊,不过,想想当个大侠倒也不错!”
起身回到卧房,平静的望了眼小癞子的床铺,也没说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最后自嘲一笑,脱了衣裳重新睡去。
可就在临到天明的时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但见关师傅领着护院管事忙赶了过来,一脚踹开门,扫视屋里被惊醒的众弟子,等看到苏青还在的时候,关师傅像是大松了口气。
然后急步走到一张枕席前,伸手只把铺盖卷一揭,就见里面裹着个枕头,人没了,年过半百的老师傅眼珠子一瞪,怒容满面。
“小癞子呢?”
第010章 痨病
“咣咣咣”
“六更天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胡同口的街道上,更夫敲着更鼓,惹起一阵鸡鸣犬吠。
这时候,才见一道小小身影,自昏暗的岔口拐进胡同里,两股微颤,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一边裹着袄,一边忙往戏园子赶,这脸上像是还在笑。
只绕到西角的墙根,这才俯下身子,往那狗洞似的窟窿眼钻,可身子刚钻进去一半,两根棍子便一左一右的架住他的肩膀,生拉硬拽扯了进去。
“哎呦!”
力道大的吓人,疼的小癞子哎呦连天,只似滚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等他瞧见眼前的架势,却喊不出来了,浑身哆嗦,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打颤。
但见这院中所有戏班子里的徒弟全光着膀子跪在地上,连苏青也不例外,每个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抽出的鞭痕,一个个也是被冻的嘴唇泛白。
原来是管事早上如厕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窟窿,这少了一个,所有徒弟都得跟着受罚。
老师傅面若寒霜,坐在那,冷冷的瞧着小癞子。
未等说话,师爷已用手里的木板蹭了蹭小赖子两股间的筋肉,稍稍一碰,小癞子便像是被开水烫到一样,疼的龇牙咧嘴。
早已活成人精的师爷只此一试,那还不知道小癞子做了什么,冷笑道:“您倒是厉害了,这床上花的功夫,比练戏还要来劲!”
“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小癞子此刻拼了命的磕头求饶。
师爷问道:“说道说道吧,您这是去哪风流快活了?”
小癞子这哪敢隐瞒,老师傅积威已久,他敢骗苏青,却是不敢骗这几位,一五一十的全倒了出来。
“就西街的老陈家,前些天买了个婆娘,说是要传宗接代,结果他岁数大了怀不上,让我开个荤,我就……”
他这一说,就见身旁的几个管事连同师爷全退了开,老师爷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没摔一跤,只把手里的木板都扔了,如避蛇蝎,忙退出老远。
“砰!”
关师傅手里的茶杯一松,落到地上,全是稀碎声响。
苏青跪在那,看着他们这副架势,隐隐感觉不妙。
果然。
老师傅嗓子一颤,像是突然又不气了,默然片刻,只道:“你去了老陈家?他那哪是什么怀不上,他那是快要死了,那婆娘害了病,痨病,他那是要买血馒头续命呢!”
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凡一家出点事,不到半天功夫就能传开。关师傅说完,也不顾小癞子呆愣木然的神情,摆摆手。
“你啊,没有唱戏的命,我的东西搁在你身上糟蹋了,今这事我也不论了,你走吧,往后,生死由命吧!”
小癞子早就吓傻了,再听到这话,一个激灵,疯了似的磕头。“师傅、师傅,您、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好歹救救我啊,小癞子再也不敢了!”
话都不利索了。
他作势就要往前爬。
可那两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却又将他顶了回去,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身子,他一身力气全在昨晚耗没了,此时又能挣扎几下。
关师傅却没再和他多言。
“架出去吧!”
小癞子痛哭流涕,鼻涕眼泪一大把,他看向师兄弟里。“小青,小石头,你们帮我求求情啊,马上要入冬了,我出去肯定活不了!”
这世上,痨病就意味着绝症,谁敢帮他,帮了他,到时候这些戏班子的徒弟可都得遭殃,说不定都没人敢来订戏了。
小石头和小豆子欲言又止,苏青则是垂下了眼睛。
眼见无人帮他,小癞子忽然嘶声道:“都是小青给我的钱,不关我的事,不能全怨我啊,他说他要成角了,以后我们都能跟着沾光,他要是不给我钱,我也不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