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铺子也是叶家的产业,还真是家大业大,租金还给他们减了不少,自打开了面馆,平日里也算有了往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苏青慢慢觉出点味,这老小子好像是想跟他搭手。
两个字,嗜武。
叶问吃喝不愁,平日里的消遣不是练武就是去堂子陪她内人听曲,武人好争,那是常事,见到新鲜的东西更是难免意动,实在点就是闲的,可他又不想出头,更怕苏青误会是寻仇的,所以算是一种变相的交好。
他练武练的久了,自然染了些江湖儿女的脾性,喜好广结天南地北的人物,听说谁要是有难,去到叶家祖宅都能讨口饭吃。
现在的叶问可是实打实的富家子弟,还没经过大起大落,而且,未遇高山。
他进来第一眼也看到了坐着的老人,眼神稍动,又道:“就在这吃吧!”
得,又来一位爷。
苏青翻了翻眼皮,见那老人坐着不动,也懒得去理会,转身一抽抹布,去擦桌收碗去了。
来就来,谁怂谁孙子。
天色一晚,没一会,最后吃面的几位也走了,段小楼趴桌上打着瞌睡,程蝶衣在逗着孩子,就剩那赤脚的老人,还有叶问。
苏青坐角落里点着根烟,准备提提神,这刚点着,捧着个海碗吃面地位老人忽抬起头,吃的满嘴流油,皱皱眉,冷不丁的道:“武人洁身,这烟草伤肺,你师傅没教过你么?”
终于是开口了。
苏青看了看夹着的烟。“我没师傅!”
说着,他顺手就把烟头掐灭了。
老人“吸溜”了一根面,眉头皱的更深了。“屁话,没师傅你这身杀人的本事哪来的?”
“当然是有人教我的!”
“那他就是你的师傅!”
“他没收我做徒弟,只传了功!”
两人一人一句。
“既然不是师徒,你还要替他出头?说不定得搭上命!”
老人又问。
苏青嗤之以鼻。“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人家没收我做徒弟却肯把一身本事给我,这是天大的情分,看得起我,可我总不能看不起我自己,有恩就得还,有仇也得报!”
老人嚼着大蒜吃着面,闻言似是思量着他的话,最后点点头。
“说的好!”
他放下筷子,从身上摸索了一阵。
最后掏出来个帖子,放到了桌上。
“瞧瞧吧!”
苏青眉梢一蹙,这又是什么名堂,随手抄起,翻开一看,竟然是张请帖。
老人道:“三天后,金楼里,宫家人要在南边办隐退的事,你得过去瞧瞧!”
苏青冷笑一声。
“我不去!”
老人一抬眼,沉声道:
“你得去!”
“为什么?”
苏青寻思着莫不是又一场鸿门宴。
“隐退了,就是金盆洗手,宫家往后就不插手武林的事了,所有恩怨也都洗清了,你得亲眼看着,只有你去了,这事才算结了。另外,马三是宫家的传人,本来也算是中华武士会的传人,他输给了你,那北方的隐退只怕不做数了,很多人都盼着宫家倒下去,人心复杂,到时候一盘散沙,中华武士会就得散,但它不能散,因为那是很多人一辈子的心血。”
老人说的很慢,也说的很清楚,很明白。
苏青眯着眼,有些不信。
“说实话你们真不是来找事的?”
老人摇头失笑。
“能说出先前那番话,我觉得你性子不差,应该明白是非,很多东西,比命更重要,马三做错了事,无论他死不死,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华武士会不能散了,这代表的可不光是武人,也是北方的人心,人心散不得、散不得啊!”
苏青听的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要是老头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可就有些小瞧宫家了,反倒自己成了门缝里看人,天天提防着。
老人看着他。
“宫家为了大义都能让一步,你就不能让?当年的仇怨倘若追根朔底,那是说不清的,都有一笔笔血债,宫家要退隐,就是想彻底了了这仇,清了这怨,往事一笔勾销,所以这金楼你还得再上一次!”
别看老头说的轻巧,他要真上去了,恐怕北方的那些个想要出头的门派都得跳出来,他都得一一挡下,换句话说,就是宫家退隐之前,要把他推出来,既能免了北方武林争斗,又能全了宫家的名声,两全其美。
苏青又不是傻子。
“得嘞,您老也别用大义挤兑我,家国情仇我还是分得清的,可我就现在就一面馆的伙计,要根基没根基,要势力没势力,要辈分没辈分,你让我一小子去镇场子,搞不好我进去就出不来了!”
老人胸有成竹。“放心,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过来!”
好啊,敢情在这等他呢。
“你之前也说了,没师傅,这就好办了,我回去就和师弟他们商量下,代师收徒,给你个名份!”
“等会!”
苏青眼睛一瞪,脖子一梗。
这绕来绕去怎么把他又绕进去了。
他紧皱着眉,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这事是马三做差了,自个也搭上了命,天经地义,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寻仇报复,安心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青眼神一凝,沉声道:“行了,既然这样,那咱就再去一次,毕竟因我而起,私怨已了,索性我就全了大义,到时候,谁敢跳出来,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旁的叶问竖着耳朵,笑眯眯的听着,完事搭话道:“你确实该去!”
苏青脸一黑,这破规矩真是没完没了了,再听叶问的声,他斜眼一瞅。
呸!
第035章 变故
苏青想了一夜。
如今北方时势不妙,这“中华武士会”便似北方江湖的主心骨,倘若宫家一倒,各门各派势必为了争那魁首的位置自相残杀,内斗不止,分崩离析不过瞬间,多少英雄人杰的心血,至此付诸东流。
“尚武”二字,也成了笑话。
私怨是私怨,大义是大义,宫宝森竟然能忍了丧徒之痛,如今急流勇退,甘愿把名声送他,他苏青又岂会屈居人后,裤子一脱都是带把儿的爷们,谁也不输谁。
可他怕就怕这是形意门给下的套子,要捧杀他,借刀杀人,到时候各门各派轮番上阵,他得死在金楼里。
马三是他杀的,而马三又是宫宝森在北方搭手的人,算起来,宫家北方的名头确实是落在他身上,可那是擂台相见,生死斗,是仇家,想要得那名头,缺的是个名正言顺,倘若尚云祥代师收徒,那他的辈分就和马三一样,而且也成了“形意门”的人,这样便是内斗,成了自家的事。
如此一来,宫家也能挽回一些颜面,如果是真的,就相当于他接了马三的东西,也能堵住那些各门各派的嘴。
剩下的,自然就是打了。
面子论完了,就得论里子,里子是啥,武夫的那个“武”字。
一夜未眠。
大清早的他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记忆里,这宫宝森隐退本是后年,送的是南方的名声,给了叶问,可如今多了个他,提前了不说,还横生了变故。
刚开门,眼前天光忽暗,搭眼瞧去,尚云祥那老头又直挺挺的立在门口。
他神情微凝,脸皮紧绷,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您老这又怎么了?”
“你跟我来一下!”
老人背着手,说了句话,便转身往右走。
苏青听的丈二摸不着头脑,但看他这副模样还是对段小楼他们招呼了一句,跟着去了。
“您别藏着掖着了,有事就说!”
苏青见是往金楼的方向去,当下有些诧异,这还能有什么事和他有关啊。
不想老人忽然扭头看向他,说了句让他愣在原地的话。
“去瞧瞧那个叫小青的女娃吧!”
苏青身子一顿,有些没听明白。
“小青?她怎么了?”
他想到了那个含羞带怯,笑容干净的姑娘。
老人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今早上有人发现她昏死在路上,被人施了暗手!”
苏青瞧着他,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神情有些茫然,嘴里“啊”了一声,眼神却呆住了,而后木然的喃喃道:“怎么会!”
失神中,也不知道怎么跟着老人来到金楼的,在一个只有女人的雅间里,他就瞧见有个人爬在床上,嘴里大口呛血,背后的旗袍已被人剪开,光洁的背上,都被血染红了。
女孩艰难的偏着头,像是难以动弹,明眸已成黯淡,她瞧见了门口有些怔楞茫然的苏青,豁然又似亮起,苍白的脸颊上强挤出个令人揪心苍白的笑。
“苏苏先生您来了”
一开口,全是涌出来的血。
床边一些个照顾她的姐妹个个哭个不停,垂泪不止,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苏青听不懂的方言。
无来由的,苏青竟有些畏缩迟疑,不敢上前。
见他这般,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豁然站直,开口就骂:“臭男人,你良心让狗吃了,小青昨天可是给你送信去的,她这些天日日夜夜念叨着你,你撩拨了别人,倒走的干脆,我呸!”
“你傲气个什么东西,下九流里,你老七,我们可是老二,再说了,小青可是只卖的艺,身子干净着嘞,你倒好,得了人家的心,一声不吭的就没影了!”
“红菱姐……”
“唉,行行行,我不说了!”
那女人见小青一开口又吐着血,只愤愤的剜了眼苏青,又心疼的蹲下身去抹着泪。
苏青这么多年已沉稳绵长的气息,此刻却有些发颤,他呼出一口气,走到女孩床边,伸手轻轻顺着女孩的背抚过,指尖触及,就好像摸到了一截脱了节长虫,脊骨竟被人以暗劲打散了。
血水外溢,回天乏力。
明明是萍水相逢,不过几次谋面,可不知道为什么,苏青心里此刻却莫名堵得慌,感受着指尖下微微抽搐的温热身子,想要张嘴,可一开口眼睛竟是先红了。
眼泪这玩意,他都忘记自己多少年没流过了。
“疼么?”
他伸手取过一张白帕,擦着女孩口鼻内淌出的血。
“算你还有些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