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流血,另外两人也在流血。
白小楼的后背破开了一条细小的血口,将他的大氅染出一道红痕,而谢晓峰,他的衣角也缺去一块。
三个人,三足鼎立,各据一方,彼此对峙。
苏青深深的吁了口气,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像是一条云龙,盘旋冲射出去丈许,才溃散开来。
他的脸上已没了表情,眼底透着凝重,沉凝如冰,孤漠的像是一颗冰魄寒石,剑锋般锐利的薄唇,此刻被他紧紧抿起。
因为他已见识到了这二人的可怕,确实很可怕,但最让他震讶的,其实还是谢晓峰,满打满算,此子年岁不过二十,他已听过太多关于对方的传言,本以为其中多有夸赞之嫌,毕竟再惊才绝艳,也终究是个孩子,这一路行来,苏青所见惊才绝艳的人还少了。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也猜错了,更是大错特错,因为这些人与谢晓峰一比,只怕都得黯然失色,低到尘埃里。
他以往从不相信什么天骄奇才,江湖偌大,一颗石头砸下去,也不知道能砸中多少奇才,但眼前这位,却是让他深深见识到,什么叫作生来不凡。
只这一番交手,此子竟接连施展出了十七种惊人剑法,这其中不但囊括了各派绝大部分的成名剑招,更有一些失传的绝技,而且,最让人感觉到悚然的是,他竟能分出左右手变化,使之正反颠倒,再生变化。
换句话说,便是他右手持剑,却以左手持剑之法,再逆乱颠倒剑法招式,从而衍生出一门全新的剑法。信手拈来,非但不见半点生疏,反而行云流水,且在交手中不断完善,不断成长。
可怕,更是可怖。
但这并不代表白小楼不强,谢晓峰之所以令他震讶,是因其无双的天赋根骨,以及悟性资质,令他觉得震撼,而白小楼,强就是强,他已不需要说什么,这种强已是强的理所应当。
白小楼很少笑,几乎不笑,魔教上下,看见过他笑的人,除了他爱的女人,恐怕已没人见过,但现在他就在笑,他笑的肆意张扬,笑的如狂魔一般,一把扯下身上大氅,他更是仰天狂笑,袒露的上身,竟是纵横交错,布满了数不清的各种伤疤。
苏青习惯性的眯了眯眼,就好像藏东西,他总喜欢将眼中杀机,杀意,煞气藏起来,这个笑声他听过,白玉京就曾笑过,笑的响彻云霄。
不光是他,谢晓峰也是一凝眸子。
因为这声笑已令整个雪峰都在跟着震颤,那积累了无数年的千万斤积雪,此刻也跟着颤了起来,苏青置身其中,只觉得天地都在这笑声中发抖一般,轰隆隆的声响开始了。
雪崩了。
但此战还没停。
“来吧,用上你们的所有手段!”
白小楼道。
他的语气带着期待。
一个人总是在生死关头,才会爆发出最强的潜力,用尽所有的手段,如此,才会是一个人最强的时候。
看来他已经受不了再这样僵持下去。
山峰的积雪,此刻就似一股白色苍茫的洪流,碾碎着面前的一切,饶是武功高绝,内力精深如他们,也不面生出一种心悸,这已是天地之力,凡人焉能抗衡。
几乎同时,三个人都动了。
他们的方向出奇的一致,不是向下,因为峰腰此刻同样也有雪崩,往下走,反而自困洪流,倒不如往上,再往上,只要熬过了这首当其冲的一拨,他们便能屹立绝顶。
问题是谁先熬过去,谁先上去。
突然,苏青飞掠的身形一闪,竟毅然果断的朝白小楼扑去,冲去。
赢固然重要,但这魔教教主,必须死。
他若不死,魔教东进如何逆转,江湖浩劫焉能平息。
“那就先让你死!”
谢晓峰几乎不约而同,也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决定。
谢家神剑一横拦其去势,长剑一横已如春风拂柳,不见轨迹,却已遍地杀机,迫人眉睫。
“来的好!”
雪崩当面,见二人竟同时攻来,白小楼不惊不惧,反倒大喝一声,左手暴起一团骇人紫芒,赫然是那大紫阳手。
圆月弯刀更是被他拖拽出八条刀影,八条刀影又一幻,又已变出数十几杀招,绝招,险招,刀影每天。
苏青望着铺天盖地的刀光,只觉得像是置身刀山剑林之中,浑身刺痛,如要皮开肉绽一般,眼中杀机却愈发炽盛,像是一团火。
不光他的目光像火,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火,一团烈火,熊熊燃起,只将周身尺许范围内的飘雪悉数融化,浑身腾起一股白汽,像是被煮熟了一样。
剑上青芒暴涨,刀上寒芒更胜,刀剑一亮,苏青身形一转,猝然间,像是由一分二,一人使剑,一人使刀,可那持剑身影却用的是刀招,持刀身影用的竟是剑招,看似漏洞百出,古怪至极,然则互补相成,甫一幻化,竟相生相克,生非凡玄妙。
山顶。
无量积雪正轰隆碾来,宛似天崩地裂。
第206章 三败俱伤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神魔的嘶吼咆哮,回荡在祁连山上。
雪崩虽未至,然那股碾碎万物的毁灭气机,却足以让人惊魂失魄,心神颤抖。
苏青也在颤。
但他却已攻到白小楼面前。
甚至他还能看见白小楼眼底的那抹诧异,震讶的神色。
剑使刀招,刀使剑招。
谢晓峰天资悟性惊人,苏青又何尝普通,他若等闲普通,就不会站在这,更不会是那青龙会之主,号令黑白两道,掌握着五万三千名青龙会帮众的生杀予夺。
他的内力或许不如白小楼,刀法更可能比不过那“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剑道天资又或许不如谢晓峰。
但是,他能一心二用。
他的心思不但能二用,还能令自身刀法与剑法使之相融、变化,这一切,要归功于先前谢晓峰施展出的剑招变化,颠倒次序,左右变化,令他茅塞顿开。
他的刀法剑法一出,饶是眼高于顶的白小楼,也不免悚然震讶,就连谢晓峰也为之动容。
刀剑虽说都为手中兵器,然刀势首重刚猛霸道,剑势却重轻灵巧变,一刚一柔,看似相差不大,实则却是天差地别。
苏青此刻一经施展,中途劈下的刀法陡然由重变轻,由沉变疾,剑势同样随之生变,就好比你以为的寻常招数突然间变成了杀招,出其不意,以奇克正。
如此刚柔逆乱颠倒,白小楼只见眼前本是飞快刺来的剑陡然一缓,化作刀招,劈下的刀却兀的快疾诡异,变成剑招,刀剑齐出,他的攻势瞬间被打乱,只觉得束手束脚,好不憋屈。
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了苏青这对刀剑的玄妙,那形状奇异的长刀,既能做剑用,也能做刀使,施展出这般奇技,简直再合适不过。
眼见刀剑合流,白小楼左手骤变,其上筋络贲张,竟是呼的劈退了谢晓峰刺来的剑,圆月弯刀一翻,已朝面前的这对刀剑劈去,一刀劈下,脚下积雪霎时斩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可蓦的他就见那刀剑一分,一刀一剑忽又变了回去,自左右袭来,当下手忙脚乱的一挡,郁闷的几要吐出血来。
不过几招。
白小楼身上忽见溅开一道血花,胸膛上已被剑气划出一道血口。
“啊!”
白小楼长啸一声,惊怒交加,眼中厉芒大作,口中哑声道:“好个刀剑逆乱颠倒之法!”
言语间,终带杀意。
或者说,此刻,他心底的泼天杀意才再无隐藏的宣泄出来,一双眼睛竟隐隐变得发红,而且从始至终,他们便已注定不能共存,称霸中原武林,乃是魔教历代传下的圣训,何况,白小楼不想输,更不想死。
没人想要死。
他这个魔教教主也不例外。
终于,他决定要使出那一式刀法。
“轰!”
他没说话,他只是气息一沉,脚下坚冰积雪,此刻立如被一颗千斤巨石砸下,寒冰粉碎,积雪成尘,万千冰渣冲向四面八方,飞雪逆流,一股骇人气劲如浪滚滚荡开。
强以苏青与谢晓峰也要暂避锋芒,收势而退。
但,他刚要退。
他瞳孔却猛的骤缩,一张白皙的脸庞顷刻间已似瞧不见丁点血色,剔透的像是成了冰。
因为,他的面前多了一刀。
很普通的一刀,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动静,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却像是包含了刀法中所有变化的精粹。
因为苏青忽然骇然的发现,自己居然躲不开这一刀,无法躲避的一刀,难以想象,匪夷所思。这一刀,简直已非巧妙能够形容一二,更是超出了人力,非人间所有,不见变化,却已有千万种变化,他之所以说躲不开,是因为这看似随意的一刀,居然封堵了他的退路,更是堵住了他所有的变化,任他千变万化,这刀只有一刀。
他突然记起了一刀。
这才是魔刀的本质,当者必死,威力无俦,神鬼皆愁的魔刀。
“神刀斩!”
果然,白小楼已轻声的近乎低吟般说出三个字。
躲不开的一刀,苏青又何须去躲。
他没躲。
他薄唇紧抿,几快抿出血来,死劫当面,他一双眼也不由得有些变化,眼仁发红,红的像是两抹飘忽的鬼火,寒焰。
他想提剑,却已来不及,他想提刀,也已不及,眉心已传来剧痛,恐怕下一刻他就要被这一刀一分为二,他沉,整个人突然下沉,下陷,他是屈膝,蹲身。
面前落下的刀还在落,苏青有了片刻的喘息。
片刻之后,他已有了反击。
左手上的刀斜斜撩起,直刺白小楼腋下,右手剑一横,斩向白小楼双腿。
只听得“当”的一声。
苏青双脚下沉,脚下冰面龟裂如网,就好像一根被生生砸下去的木杵,白小楼已翻身而起,倒挂长空,圆月弯刀,正压在苏青架起的刀剑上。
正这时,已见一抹剑光袭来。
这是天下无双的剑法,谢晓峰自己的剑法。
他刺出的剑,此刻看着只像是慢极了,极缓极慢,但也只是看着慢,因为这只是相较于之前有些慢,如清风流水般刺了过来,而这一剑刺来的方向,居然是从上面刺下,谢晓峰一剑擎空,如神剑天降,自上往下刺来,这不可思议的一刺。
看上去,三人就似叠罗汉般。
苏青咬着牙,牙缝中渗着血,他豁然一抬右腿,匹练闪过,白小楼胸口已是啪的遭到重击,但他却没退,而是奋起左手,翻掌往上一扬,对着谢晓峰便是隔空一拍。
短暂间的交手,三人立时各自跌飞出去,吐血的吐血,咳血的咳血。
但也在三人分开的同时,他们又像是如遭雷击般飞快站起,连嘴角的鲜血都来不及擦拭,一个个如临大敌,凝重以待。
他们看的不是人,而是雪,滚滚雪色洪流,浩浩荡荡,铺天盖地的从三人面前,从他们头顶冲来。
这才是他们如今将要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可怕到已忘记了另外两人。
苏青面无表情,朝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吐沫。
望着轰隆而来的雪崩,他心头一颤。
“来了!”
“轰隆隆”
声势骇人的洪流,天翻地覆般吞没向三人。
第207章 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