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修行有成的道人转世,之前宿慧没有觉醒,还要多谢周兄的照顾。”李志常笑吟吟地对着周宏文说道。
他‘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然后才反应道:“忘生你在说什么?”
随即一拍脑门道:“看来我是做梦了。”
李志常摇头笑道:“明明是真的,却以为在做梦,明明是在做梦,却以为是真的,世人大都如此,周兄也不例外。”
“这怪梦七长八短,还像真的一样,忘生兄这样清冷的君子,也成了道化的羽士。”周宏文面露一丝苦色,却又有一分兴奋。
只是他没有想过,人在梦里,怎么能够这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你说这是梦也对,就当他是梦吧,周兄我在你的梦里成了仙人,你就不想求一点什么?”
周宏文被李志常一语点醒,又惊又喜,心里寻思道:现在在梦中,刚才忘生兄又那么大本事,我求他去惩治黄典史,岂不是正好。虽说这是一场梦,但是能在梦里将那老畜生鞭笞一番,也能稍稍出我一口恶气。
他想到之后,不在困扰,对着李志常道:“忘生,某被黄典史那奸吏所害,你可得替某出这口恶气。”
“周兄想怎么处置他?”李志常轻悠悠一句飘来。
周宏文闻言一愣,随即支支吾吾道:“要不咱们先把他抓来,或者闯到他家里去。”
他一想到自己在梦中,当然更无所顾及了,加上对黄典史恨之入骨,恨不得能马上飞到黄典史家中去。
李志常对他笑了笑,一招手,周宏文立刻又是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放着胆子刚抬头四处观看。
他此刻到了极高处,视线无限宽广、辽阔。
这种感觉对他心灵的冲击,绝非任何言语可以描绘出来。
如果一个人能够登临五岳这等高山,体会到一览众山小的境界,或许能跟他此时的心情有所相同之处,但也不会全然相通。
以往在富贵宅院中,人是封闭的,心灵也是封闭的,这一刻面对天地的浩阔,他的心灵也不得不随之被强行打开。
整个人与天无限交融,他就像是一滴水到了海里,是那么微不足道,可是他又切切实实成为了海水的一份子,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这些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对他没有分毫影响,因为他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种莫名的震撼,胜过他对梦境的认知,如果是梦,这一场梦也太过真实,真实到犹如庄周梦蝶。
可是要他将这些年固有的认知打破,将李志常视为在世仙人,无疑更加荒诞。
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现在的他,就是类似于这句话的感觉。
这种玄妙并没有让他享受太久,却也让他内心舒畅,不能自己。
随即他便从上空栽落,到得地上,一座府邸落在眼前,赫然便是‘黄府’两个字。
他可不知道他醒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迟一点,他的心神就会与天地同化,再也不能收回。
刚才他处于的境界便是修道人梦寐以求的与道合真的境界,用禅宗的说法,又叫顿悟。
天地间的玄妙,在那种状态下,对他而言将失去一部分神秘的面纱,任他窥视。
可是若是他是修行多年的苦修之士,心志坚定,自然能分清虚实,在窥探天地玄妙的同时,还能守住本心。
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刚才那种感觉,远比男女之间的事情,刺激千百倍,对他而言更是一种负担。
第五十五章 还看人间月皎洁
简而言之,他的福薄,还受不起这等仙缘。
但也因此,他也让神魂得到了淬炼,将来即使寿终正寝,依旧能够保持住神智不离散。
要知道‘只修命不修性,此时修行第一病’。可是神魂之性,岂是想修就修的。
命功修为尚且有迹可循,出了差错也能弥补,如果性之修行出了差池,将会影响一生,以至于来世。
所以佛道两家到了极致,可以视肉身为臭皮囊,却没听说哪个高僧可以把元神、灵识等闲视之的。
城隍庙中,城隍露出骇然的神情,随即一叹道:“当真是夺天地造化的手段,用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太浪费了,也没什么效果。”
那文判官不解城隍的意思,询问道:“大人在惊叹什么?”
城隍道:“还记得上次那个叫李忘生的纯阳上仙么,他刚才居然舍得引动周天星力,耗费元神,替那个周宏文洗涤神魂。可惜周宏文不是个修道种子,不然将来长生也不是无望啊。”
文判官奇道:“那李忘生当真这么厉害?能让人长生有望。”
城隍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要是你当初跟他回去,继续做周家的儿子,或许有机会拜在他门下,说不定能成为元神真人,到时不服地府管辖,能混个自由自在的长生。”
文判官有些后悔道:“当时大人为何不提醒我一下。”
城隍悠悠道:“这种事说到底还是看自己有没有仙缘,你若有缘法,只要不出意外,到底能够走上修道的路,若是没缘法,就算是那机遇摆在跟前,你也会白白将其放走。”
文判官道:“我能成为阴司之神,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错过这机遇,那是我福薄。”
城隍道:“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这个上仙幸好我们对他毕恭毕敬,世上修仙修佛修菩萨一流,多不胜数,可是如他这般真正懂得修行之道的人,当真少之又少,张而不弛,进退有度,放在我们儒家也是有望诸子亚圣的大儒,才能有此手段和心气。”
他虽然入了神道,更还是愿意把他自己当读书人。
佛道二家有超脱法门,而释道儒三家中的儒家又怎么会没有。
佛道两家更注重超脱生死,重视个人修行,在他看来两家纵然比神道自在许多,却不过是厉害的修行者而已。
真正的修道者,就当如中古诸子这般,不信天不信命,能够真正了解自己掌握了什么,对于自己没掌握的东西,也不刻意猜测,将其信奉为真理。
将如同有人问夫子‘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这才是修道者应有的态度,那就是不把神秘力量太过崇敬,而是抱着一种解剖的态度。
其实李志常当真未必是城隍想的那样,不过他的确和这个世界其余修行人别有不同。
别的修行者都是拿着功法按部就班的修炼,唯有李志常是一头雾水闯进这修行的天地。
没有对祖宗道诀的敬畏,只是对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分析的很清楚,不强求,也不勉强,随性任意。
李志常之所以走上三灾的道路,跟他这种态度,便有密切不可分的关系,因为这种求真求实,又能随时抽身而出,洒脱随意的修行态度,便是上古练气士对修行的质朴理解。
这方天地现在的修士,更多的是接受了以往无数先辈的条条框框,成仙成菩萨成罗汉固然容易了许多,但真想成为金仙、大乘菩萨一流,就得打破过去固有的观念,让原来念头中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这一点对于一个有固有世界观的人,要做到粉碎自己的观念,将会无比的艰难。
因为谎言说一千遍,连自己都相信了,就算极厉害的修行者,也不会想到这些。
因此从某方面而言儒家的格物致知,相比佛道更加接近宇宙最真实的道理。
这也是儒家看不起佛道两家的缘由,因为对方就算是长生的仙佛一流,但是一旦儒家到了诸子的那种层次,那么这种长生的力量,就会变得极为可笑。
因为仙佛虽然长生,却未必能知道长生的缘由、根底、来龙去脉。
而诸子却能无比洞悉。
这也是成为诸子后,便能将影响力扩大无数诸天万界的缘由。
因为他们将宇宙最真实的道理,用自己的话给描述了出来。
本来就近乎无处不在的规则。
即使道家金仙、佛家大乘菩萨,自成一片小天地,可是那小天地也逃不过他们立下的道理。
城隍是真正的读书人,所以在他成为城隍之后,入了神道,一直在研究神道的奥秘,阴司的奥秘。
别的城隍土地山神因为天庭地府的约束大大减弱后,各自玩忽职守,唯有他依旧兢兢业业。
李志常自然不会管城隍如何去想。
尽管他把自己当成道家人,却和这世界的其他道士并不当成一类。
因为他是道家,而其他道士,更像是阴阳家,重术法轻大道。
技近乎道,也还是技。
李志常帮周宏文固然有两人间交情的缘故,更多的是他的率性而为。
想帮就帮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修行到了某种地步,更喜欢的是做些没有太多目的事情。
正如有人说‘文学的意义,就是在于它没有意义’。
夫子的一言一行,在当初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是后人总能附会出许多确凿的目的和意义。
这种事情殊为可笑,却也是天下人包括修行者在内都必然的一种劣根性。
周宏文见到黄府大门紧闭,说道:“我们怎么进去?”
纵然才经过了腾云驾雾的体会,可是骨子里他还是个凡人。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黄府大门的时候,看着两边的高墙,不免生出一种强烈不可抑制的念头,随即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片秋天枯黄的树叶。
他轻轻一纵,整个人的身体,就飞了起来。
一下子纵飞起比院墙还要高上数尺的高度,飘然落入了院子里面。
四顾皎然,唯月分明。
初更才打,他四周已经寂静无声。
第五十六章 此梦由来最易醒
周宏文进去一会之后,随即又跑了出来,当真是目眦欲裂。
李志常云淡风轻地站在黄府大门之外,月色如霜,披在他身上,有些飘然欲仙的意趣。
他瞧见周宏文出来,也不着急,轻飘飘一句问道:“周兄为何又出来了。”
面上无悲无喜,神情淡然至极。虽然是询问的话,语气却似乎漫不经心,早有预料。
周宏文破口大骂道:“这养猪佬居然还想谋夺我家的财产,我真想把他杀了。”
其实这还不是令他最为气愤的事情,最令他生气的是,刚才他在府中偷听到了黄典史和他侄儿吴文才不但想谋夺他家的财产,还打起了他美貌后妻的主意,当真是叔可以忍,婶不可忍。
李志常微笑道:“周兄是怕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么,这样你带着我的剑进去。”
说罢,李志常递给他一把长剑。
漆黑如墨,古拙深沉。
周宏文下意识接住,拔出剑来,刃如秋水,泛起点点寒星。
周宏文握剑在手,登时感觉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得。
这把剑给他一种自灵魂深处,都觉得安心的感受。
想起黄典史和吴文才可恶的嘴脸,心中杀气横溢,热血沸腾,不能自制,立起点刻冲向大门。
看着大门阻拦,不急细想,用剑一劈,那大门的门栓就自己断了。
他出剑之精准,此剑之锋利,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又仿佛都在情理之中。
周宏文无暇细想,轻车熟路,直接冲到了黄典史和吴文才正在密谋商议的房间。
房内灯火如豆,不时地有些窃窃私语,同时吴文才和黄典史间或传来猥琐的笑声。周宏文知道二人谈的不是什么好事,更有可能在讨论他的娘子,胸中怒气勃发,眉间一丝厉色闪过。剑在手上,随心所欲,依法炮制,那房间的门,也被一剑劈开。
就像豆腐做的一样,落下的切口,也整整齐齐。
这些东西,包括黄典史和吴文才都已经无暇顾及,而周宏文神兵天降,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黄典史看见他大吃一惊,色厉内荏道:“你要干什么?”
周宏文神色狠狞,也不多话,杀意充满胸中,不得不发,狂笑一声,拿着剑朝两人削去,那吴文才虽然读了一些书,胆魄却远不及黄典史这等掌管邢狱,时常草菅人命之辈,此刻两脚发软,不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