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志常她是打不过的,所以也没有这想法。
她喜欢挑战强者,不代表喜欢胡乱挑战。
叶光远叹服道:“好一句‘缓缓醉矣’,有此一句,已经胜过今日诸生的诗文了。”
这话自然就不让人心服了,自来文人相轻,这些诸生本就是来此意图博得丁乘鹤欢心的,如何能让李志常压过一头。
叶光远是丁乘鹤的客卿,自然不能动,也不能指责,可李志常凭什么敢凌驾他们之上。
其中一名士子,越众而出,对着李志常冷笑道:“李兄学贯古今,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若说文采,这跟死读书可不同,需要看灵性,叶兄既然盛赞李兄文采,一句‘缓缓醉矣’,可不能让我等心服。”
这士子敢当众挑衅,自然是有倚仗,他名叫吴文才,姑父乃是县里黄典史。典史乃是县里第三号人物,掌管缉捕、监狱。
人都说破家的知县,却不知这典史在县里面威权也大得很,而且一般都是小吏出身,深谙县里面的门门道道。精于律法,惯弄权术。
而且典史里面也不乏出众的人物,那前朝一位李姓大官,便做过典史,深谙权谋之道,直上青云之路,堪称励志典范。
另一方面,俗话也说过‘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典史’,在县里面可以得罪丁乘鹤,最好也不要得罪黄典史,他在这县里面,从小吏做到典史,根深蒂固,更不知捞了多少家财,加上掌管司法,衙门中不少亲信,更是无人敢惹,即使丁乘鹤,初来乍到之下,也是动不了他的。
不过县尊到底尊贵,而且三年过后就走了,黄典史为人圆滑,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人。
吴文才今日来,便是得了黄典史指示,要跟丁乘鹤搞好关系,一来丁乘鹤跟提学关系很好,二来便是丁再昌的缘故,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吴文才、黄典史巴结。
眼看费尽了心思,找人连夜写好了诗文,吴文才刚才得了丁乘鹤一个好评,如今却被李志常抢了风头,这如何忍得下去。
李志常虽然跟周宏文交好,说实话周宏文也不瞧在他眼里,周家虽然有钱,却无权,两个秀才在百姓面前有些分量,但在黄典史面前,只要不是举人,几个秀才有一百种办法弄得他家破人亡。
李志常呵呵笑道:“阁下是谁,我没有认出来,还请自报一下姓名。”
吴文才被李志常如此侮辱,也不动气,道:“李兄想要避重就轻么,还是你写不出什么好诗词。”
李志常淡笑不语,到了亭柱之前,伸手食指触摸到亭柱之上。
吴文才暗笑:此人糊涂了,难道还想用血肉之躯,在这亭柱上写诗不成。
其他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但见得李志常以指为笔,如走龙蛇,木屑纷纷落下,一首七绝,顷刻而就:
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
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
他们这些人只看的出李志常血肉之躯,在亭柱上刻字,只有司马红叶识得李志常真正厉害的地方,分明便是以元神之力侵入亭柱,让其木质部变得酥软,然后再以手刻字,无不如意。
同时她也心中了然,这李兄果然正如他所言,才破迷障,这肉身没有打磨过。
吴文才还想挑刺,只见李志常笑吟吟盯着他,想起李志常在石柱上刻字的手段,不觉心寒。
李志常倏忽之间,就到了吴文才跟前,拍着他肩头道:“你说这首诗好不好?”
吴文才到底不是心如铁石之辈,这时候哪怕是李志常写的一团狗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不敢说写的不好。
虽然他拟定李志常不会行凶,可是命只有一条,又何必冒险。
何况这首诗也是上上之品,说句好,也不违心,回去招呼人改改事情始末,说不定还能显出他正直虚心的品格。
吴文才恭恭敬敬道:“李兄果然大才,我刚才只是试试李兄而已,还请勿怪。”
诸生对他十分鄙夷,又暗骂此人不要脸,深的黄典史的真传。
吴文才这一番作态使出,却认为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感觉良好”。
李志常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对叶光远道:“良辰你怎么看?”
叶光远此刻却是口瞪目呆,因为他只见到李志常刻下的每一个字,都放出光芒,十分耀眼,与青天白日争辉,毫光直冲斗牛,让他差点睁不开眼睛。
等他稍微适应了光芒之后,发觉其他人并无惊呼,只是觉得李志常做出一首好诗而已。
只是他没有奇怪,他怎么能够感觉到其他人的念头。
叶光远喃喃道:“自是极好的。”
第十四章 疏狂
他却不知这毫光,便是交织的法理,亦是李志常元神之力显化在诗文上,留下的气机。
不但李志常能留下这样有神韵道理的文字,便是那真正学问深厚,心中有道义的大儒,亦能如此。
普通人杂念纷生,终日蝇营狗苟,性灵被淹没,看不见这些东西。他此刻状态和常人不同,乃是阴身,不同于常,自然得见。
司马红叶非凡人也,很清楚这些,所以见到叶光远居然没有迷失,也没有受到伤害,只是见到毫光而已,便知他虽然非人,但绝非邪祟。
若是他心有邪念,这毫光散出,当即便能让他魂飞魄散。
佛道两家虽然性命同修,却先命而后性,李志常也脱不开这条路。实际上而言李志常也勉强到了一定高度,虽然仍在苦海,逃不出命运长河,也算暂时不入轮回了。
而这世上还有儒家,能和佛道两家分庭抗礼,占据上风。
儒家同样也有君子六艺,性命双修,只不过却重性不重命,若中古诸子,虽然不过百年身,却能因为明悟宇宙那些玄妙的道理,又和自身性灵结合,成就非凡业位,不似道家金仙、亦不似佛家菩萨、佛祖,另有奇妙。
李志常微微笑道:“良辰有真性灵也。”说罢一指点在叶光远眉心之上,出指收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除却司马红叶和叶光远自身之外,别无他人发现。
外人只见到李志常抬了下手而已,叶光远怔住,丁乘鹤见他呆立的样子,不禁推了推他。
过了好半晌,叶光远才回过神来,对着李志常深深一礼,叹了一口气道:“多谢。”
李志常正色道:“不谢。”
丁乘鹤却有些糊涂了,对着叶光远道:“你们两个惺惺相惜也就罢了,怎么说的我看不懂了。”
叶光远苦笑道:“丁公此事一言难尽,不过还好丁公带我登山,不然也不能遇到李兄,不知还要迷障多久。”
李志常那一指,却让他性灵中本来因为执念,被遮掩的一些东西,浮现出来。
一时间拨云见雾,这几年来种种事情,如露如电,一闪而过,终于回到了数年前,他重病在床的时刻,原来他已经死了。
只是因为科举不中的执念,让他一身文气,包裹神魂,随化显形,与生前无异样而已。
但随着时间流逝,若他再不投生,要不了多久,即使执念完成,也必然逃不开魂飞魄散,再无半点印迹留在世间的结局。
李志常刚才一指即是点醒了他,也让他做出做出抉择,到底是一意孤行到底,等到中举,最后消磨了所有灵性,破开了执念,消散天地之中,还是现在在李志常道力帮助下,送他投生。
还是选择继续像现在这样,不知能否中举,直到某一天,不管执念完没完成,都魄散魂飞而去。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因为科举的执念选择前者,可是隐约明白了李志常的神异,又佩服李志常的学识,仿佛在人生中,除了科举之外,还有另外的出路,便没有那么多不甘心了。
何况转世之后,未必还是他自己,神形俱灭后,却再无他自己,这一点他还是明白。
“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
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
正清樽斟泼醅,有白衣劝酒杯。
官品极,到底成何济!
归,学取他陶然醉。”
李志常带着王生和司马红叶已然不辞而别,下山而去。
吴文才正在丁乘鹤身后,道了一句:“此人才气非凡,就是狂了一点。”
这便是明褒暗贬了。
丁乘鹤呵呵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
叶光远对着丁乘鹤道:“丁公我们也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想求你。”
丁乘鹤知道叶光远是个有傲骨的人,从没有求过他什么,今日开口,绝非寻常,同时恐怕和李志常也不无干系。
今天的事情,着实让人看不懂,李志常若是未显才,可是手段却不上乘。花花轿子人抬人,他这样做,恐怕会落个恃才傲物的名声,提学大人未必会喜欢他。
望着前面的清溪,清溪对岸的枫林,司马红叶按剑而立,英姿飒爽,目光好似利剑,盯着李志常道:“原来李兄今日是为渡人而来。”
李志常道:“红叶很给我面子,没有拔剑斩了他。”
司马红叶眼睛一闭,似乎要遮住清眸中的寒光,悠悠地道:“红叶并非不明是非之辈,况且以李兄的神通,我在你面前,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李志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红叶可是要走了。”
红叶哑然失笑道:“李兄看来对我很是厌烦。”
王生道:“红叶姑娘要不到我家做客,帮我看看我家有没有什么邪祟。”
司马红叶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用看了,你家肯定有邪祟。”
王生惊讶道:“难道红叶姑娘看到了我身上有什么坏东西,李先生怎么不告诉我。”
李志常冷不防一句道:“人家说的邪祟就是你自己,你想让红叶给你一剑斩了。”
王生讪讪道:“这倒不用。”
司马红叶扑哧一笑,神色缓解了不少,道:“红叶的确得走了,三原耿家,跟我是世交,家里最近闹鬼,他传信我母亲,希望我母亲帮忙来看看,我母亲便让我来了,若非半路上遇到了白子山,现在我恐怕已经到了耿家。”
李志常沉吟道:“现在外面妖魔鬼怪很多么?”
司马红叶道:“这些年要好上不少了,但是也不在少数,即使崂山上清宫也派了不少人行走世上,斩妖除魔,其实这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并不算坏事,妖魔鬼怪越多,积累外功也更容易。不过我临走之前,对李兄有些好奇?”
李志常道:“请说。”
司马红叶话到嘴边,忽然道:“还是不问了,我母亲催我了,就不跟李兄多聊。”
蓦然间,司马红叶身化剑光,冲天而起,越空而去。
王生有些羡慕道:“御剑诀浮云,悟道负青天,这才是神仙的风采啊,李先生我们等会回去,还用脚走,会不会有些掉价。”
李志常神秘地笑道:“想不想御剑飞行?”
王生不假思索道:“当然想。”
无常剑脱鞘而出,浮在王生身前,李志常道:“抓住他。”
王生伸手抓住,然后嗖的一声,无常剑带着他飞向了半空,等他惊觉,天上寒风凛冽。
顿时手足酸软,不绝松了手,从上空跌落,眼看就要粉身碎骨,最后却好似落到了一团棉花上面,缓缓降落。
无常剑绕着他身前,转了三圈,剑柄倒转,敲了敲他脑门。
李志常悠然漫步前方,悠悠地道:“别玩了,回来。”
第十五章 三原
夜,
星夜,
新月如钩。
星空纯净,点点缀在夜空中,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清水县令丁乘鹤的书房中,灯火如豆,外面星光洒进来,跟着清风徐来,灯火忽明忽晦,亦如丁乘鹤此时的心情。
叶光远对着丁乘鹤深深一礼道:“丁公承蒙你这几年的照顾,我却没有什么报答的地方,或许将来也找不到报答的机会了。”
丁乘鹤惊疑道:“自白日你见了那李生后,就十分古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光远长长叹了口气道:“丁公你派人到我家问问就明白了,我的儿子现在也应该入学了,妻子养他成人不易,还请丁公照看一二。”
丁乘鹤道:“我倒是忘了,你已经好几年没有和妻儿见面了,要不我这就派人安排一下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