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文奇道:“阿弟想说什么,在姐夫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么。”
王生尴尬道:“不是,只是我话到了嘴边,突然忘记要说什么了。”
周宏文哈哈一笑道:“那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倒是提醒了我,明日重阳诗会,我本该和忘生兄一同前去,只是阿宝这里才受了惊吓,我怕又出什么乱子,便想留在家中,你虽然不是生员,可你王家到底是官宦人家,不是寻常人,加上你也该收心进学了,明天随忘生兄一起去见识一下,也是极好的。”他转头对着李志常说道:“忘生应该不会嫌弃他吧。”
“没什么,周兄安排好就是。”李志常随口回道。他心里却在想着城隍说明天县令也会去登山参加诗会,这事情不知周宏文知不知道。
清水县的士子就那么些人,况且县尊登山,那些生员少不了要去拜见,即使两者不是一处,到最后他还是要去见那县尊。
他当然懒得去查探城隍说的合适投生周宏文儿子阿宝的魂魄,究竟是什么,反正城隍决不至于在这上面欺骗他,到时便知道。
他这等长生久视之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有时候固然雷厉风行,遇到不太急迫的事情,就显出疏懒了。
毕竟对常人而言寸金寸光阴,对他而言,这又算什么。
知道的少,事情还会更有乐趣一点。
周宏文又对着王生道:“却忘了问阿弟你的意下如何?”
王生能跟李志常一起参加诗会,自然欣喜不已。这时候他已经知道刚才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忘记了,心中明白,定然是李志常的仙法。
他不但不恼怒,反而愈发觉得李志常神妙。
第九章 红叶
王生哪有不从之理,道:“全凭姐夫安排。”
周宏文道:“那就这样定下了。”
西山满山红叶,层林欲染,端的是好地方。今日更是好天气,举目望去,天空片云也无,碧蓝如洗,将这秋日演绎得犹自胜过春朝。
同行一路的诸生,大都心情愉悦,跟这火红的枫叶,交相辉映,即情即景,酝酿诗文,拟图在县尊面前大放异彩。
这县令不同于一般县令,名叫丁乘鹤。他素来有清名,可还不值得他们这些士子如此费心思。
毕竟县令只能影响到县试,对他们生员而言,可以尊敬,却不用畏惧。
但丁乘鹤之子——丁再昌,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乃是去年春闱的会元,亦是二甲“传胪”,“传胪”便是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仅次于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的进士及第。
目前这位丁传胪已经入了翰林院,而且才刚刚及冠,年岁很轻,将来前途,最次也是一部尚书,若无大错,入阁拜相亦是寻常。
听闻丁传胪别无名师,只有丁乘鹤独自教授,却能如此成就,究其根源,固然离不开他的天资聪颖,只怕跟丁乘鹤言传身教也不无干系。
说不定他们这些生员,得入县尊法眼,收为弟子,至少他日杀出秋闱把握定然会大上许多。
这也是这方文风不昌,如那东南之地,文风鼎盛,大儒常常讲学,开经明义,每年春闱脱颖而出的举子都不在少数,不似他们这些地方,十年难出一个进士。
这些士子心中想法,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大家一路过来,也很少攀谈,以免待会比试起来,伤了情面,毕竟现在大都是竞争对手。
王生不是秀才,虽然官宦之后,在这些人眼中依旧不用太过慎重对待。毕竟国朝与读书人共天下,只有读书科举才是正途。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们虽然不过是小小秀才,自认也比王生这官宦之后,现在要强上许多。
王生感觉到这些人隐隐的轻视,却不在意。心道: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当了官,不到百年也只得化为飞灰,等小爷我巴结好李先生,将来成仙入道,飞天遁地,点石成金,什么荣华富贵,简直都是唾手可得,到时有你们羡慕的。
王生此刻正有三十三河东河西的感慨,李志常随意往山中的枫林望去,只见到一缕红影,一闪而逝,转眼就渺无踪迹。
李志常心中‘咦’了一声,红影不过是世俗的身法,可是其体内却蕴含一股不弱的能量波动,与天地共鸣。
这种能量波动不似内家劲气,倒是跟城隍那种神灵之力有些相似,只不过浩然正大许多,而且还有一些神异。
李志常拍住王生肩头道:“你跟着他们到红叶亭去,我忽然有点事情,去去就回。”
王生还要回复,只见突然之间,李志常身子就淡淡散去,仿佛一道清风吹过,浑然没留下半分痕迹。
四顾渺然,李志常却不见踪影。
红影在山坡上风驰电掣,后面一道青烟,不紧不慢的缀着,转瞬间就到了山的另一面,一处小山坡上。
一道歌声响起,只听得:
飒飒西风满坡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李志常听得歌声,闻言一笑。青帝乃是神话传闻中五大天帝之一,神通法力,不可海量,此人想做青帝,倒是志向远大的很。
李志常幽然停在远处,即使有人主动朝他望过去,也只会把他当成山中草木,这便是更深层次物我两忘,不是隐身法,胜似隐身法。
山坡下一红一白两个人影,相对而立。
白影背后正是一丛秋菊,幽香冷冽,配着西风,别有一番孤寒之气。
此怕坡正背着阳光,更显得冷淡凄然。
红影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红衣女子,英姿飒爽,黑发披肩,按着一把通体乌黑的连鞘剑,身形凝然,颇有几分宗师气概,况且其一身杀气,几乎冲霄而起。
落在精神敏感的修行者眼中,愈能感受到此女的厉害。
而对面的白影,却是个身穿月白色衣服的年轻人,头发比红衣女子要长上不少,结成垂髫随意散落在鬓角。
他的眼神十分柔和,实在看不出他会吟诵出‘他年我若为青帝’那种狂妄的句子。
白衣人风度翩然,行走世间,甚至跟那些才子都看不出分别。
偏偏和这位杀气四溢的红衣女子,能够对峙,看不出丝毫惧色。
白衣人先开口道:“红叶姑娘追了我三千里地方,不知为何事。”
红叶冷声道:“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哪有为什么。”
白衣人哈哈大笑道:“自百年前黑山老妖在六道搅了个天翻地覆之后,这世上的妖魔鬼怪不知多了多少,同时趁机行乱,为祸人间的更不是少数,个个打着黑山老妖的旗号,红叶姑娘怎么不先杀上七杀魔宫,灭了黑山老妖,给这百年来枉死的生灵还一个公道。”
红叶冷笑道:“黑山老妖我迟早要找他一较高下,在此之前也不妨先斩了你这七大妖圣之一的‘白子山’,祭我剑锋。”
李志常听到‘白子山’三个字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是若是给其他修行者或者有来历的人听到‘白子山’三个字,只怕当场就得吓得腿脚酥软。
黑山老妖练成天妖不灭体,不死不灭,威势盖过历代有名的妖魔,神通直追远古神魔,乃是公认的群魔之首。但是在百年之前,黑山老妖没有在幽冥一战之前,他虽然威名赫赫,也不能掩盖住另外七个大妖的名头。
这七人并称当世,被群妖共尊为七大妖圣。
‘白子山’便是七大妖圣之一,本是山中白猿得道,后来投身了塞外一个小国的王室,不知从何处学得练气士的修道法门,待到有成,又和原来妖圣之躯合二为一,法力神通端的不可思议,实力深不可测,即使天下第一大派崂山上清宫跟他几次斗法,最后都不了了之。
第十章 妖圣
这位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剑手,居然敢挑衅这七大妖圣之一的白子山,同时还抱有挑战黑山老妖的念头。
若是给其他修行者知道,也不知说她狂妄,还是有胆气。
白子山微微笑道:“虽然是七大妖圣之一,现在也是正正经经的人,红叶姑娘何必咄咄相逼。”
红叶目似寒冰,不为所动,冷然道:“妖就是妖,披着人皮,亦不改变其本质。”
白子山摸了摸鼻子,呵呵道:“仿佛我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因为我是异类成道,红叶姑娘才要赶尽杀绝吧。”
红叶漠然道:“你说的不错,我入道之前发过誓愿,要斩尽世间一切妖魔,不然永坠轮回,不得解脱。”
她目光坚定,心硬如铁,即使白子山想缓和,看到她的目光,也打消了念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红叶道:“可惜什么。”
白子山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双手一分,右手将一块白绡戴在左手之上,原来是一只手套,随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轻声道:“可惜红叶姑娘命薄,非要逼我动手,我实在不喜欢杀人,尤其是杀你这样的美丽姑娘,但你既然发过大誓愿,我们就得不死不休了。”
他作为一代妖圣,风度自是非凡,天下之大,也算罕逢对手,对燕红叶这等小辈,本也不想痛下杀手,毕竟他不是个好杀成性的妖王。
但她年纪轻轻,修为就到了如此地步,假以时日,终究是妖族大患,又发下了如此誓愿,他不杀她,亦不知将来有多少妖魂会死在她手上。
这白丝手套,乃是他本体一身猿毛练就,刀剑不伤,水火不侵,带在手上更有许多玄妙,难以细表。
他话音甫闭,没有任何征兆,仿佛瞬移一般,便左手朝红叶凌空抓来。
这一下速度之快,连李志常都叹为观止。
电光石火间,一缕如丝如芒的凌厉剑芒爆发出来,轰轰烈烈,在十丈方圆里面,都是飞沙走石,尘烟扑面。
这些物质界的破坏力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两人交手之间,神念绞杀,端的凶险无比。
对于他们这些入道之人而言,只有湮灭对方的神魂,才算真正击杀了对方。尤其是白子山这种练成元神的妖圣,肉身不过一具躯壳,即使这人身耗费他许多心血,在武道上也获得了可怕至极的成就,终究不如元神重要。
红叶人剑合一,浑然一团剑芒,速度之快,完全让人无法反应。亦只有白子山这种人,可以沉着应对。
李志常看得出白子山实力远比红叶强大,只是有些在意红叶凌厉决绝的剑术,因为其中蕴含有一种神秘力量,能够损伤元神,才稳扎稳打,即使如此,红叶化身的剑芒,能够腾挪的空间也越来越小,那白子山只用了一只手,便遮天盖地,对红叶的剑芒,更像是在玩弄,根本没有动用什么真正实力。
李志常低声道:“剑去。”
无形的锋锐,蓦然间爆发出来,比之红叶的剑芒,何止凌厉凶猛十倍百倍,那剑道意念,翻翻滚滚,不可言喻。
白子山‘咦’了一声,食指带着无比玄妙的轨迹,看似很慢,在现实中,快的不可思议到了极点,跟无常剑实质性接触了一下,剧烈地音爆声响起,无常剑荡起悠悠剑鸣,震动神魂。
尘烟散去,红叶已经停手,白子山悠然道:“哪派剑仙在此,好一个‘剑气雷音’,领教了。”
李志常步态悠然,走了过来,清吟道:
“得道年来七百秋,不时飞剑取人头。
天帝有唤何曾管,且练纯阳混世流。”
一首道歌吟罢,虽然李志常只着青衫,但那种懒散逍遥,脱出轮回的仙气,扑面而来,教人为之动神。
白子山大声笑道:“好个‘不时飞剑取人头’,真剑仙也,你要杀我么。”
前一句还是夸赞,后一句却是诛心了。
李志常淡淡笑道:“世上妖魔杀之不尽,负心薄性之人更不断绝,我才不会操那份闲心,更何况妖圣的手段那么厉害,谁又能杀你。”
白子山意味深长地说道:“有生必有死,不超脱,练出‘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的大神通,最后劫难来时,照样万载修行,沦为画饼。”
说罢,化身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很快就渺然无迹,李志常同时极有默契的不追过去。
同样白子山临走之前的话,当然也不只是一时感叹,同样也是对李志常说的。
此妖深不可测,李志常暗自思量。
他也知道这世界远比之前经历的世界,要强大许多,不过这么快就遇到这样超凡的人物,还是出乎他预料。
那红叶对李志常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援手。”
李志常剑光浩然纯正,不可测度,一剑就能惊退白子山,绝非无名之辈,定是那隐逸红尘的高人。
她终归是年少气盛,小瞧了白子山这等妖圣,刚才一交手,她便知跟对方差距之大,远非凭她一股锋锐剑意就能抹掉。
不过剑出无悔,她也没有后悔,真正的剑者,本就该朝实力比自己强的人悍然拔剑。
李志常一派清淡素雅,而且红叶并没有感到任何邪气,加上之前的剑光,因此红叶心中对李志常是感激的很,并没有责怪李志常没有追杀白子山这个妖孽。
毕竟修道之人有斩妖除魔修炼外功勇猛激进的一派,也有清虚恬淡不惹红尘的那等人。
又或者如东海三仙那般,时而隐逸,时而斩妖除魔。
大道千条万条,任何一条路走到终点,都可证道,只不过一个人又怎能同时走几条路呢。
李志常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听那位妖圣说你叫红叶?”
红叶凛然道:“小女司马红叶,前辈随意称呼便可,只是不知前辈是哪位大教出身?”
李志常道:“我出身道家,门派是没有的,我投胎转生婴儿,长到现在,才破开胎中之谜不久,也不比你大多少,就不要称呼我前辈了。我俗名姓李,你称我一声李兄便可。”
司马红叶心中暗自称奇,这位前辈居然是转世之身,难怪气息也如此生动活泼。
只是她实力尚浅,还看不出他境界到了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