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道:“就是这里。”
李志常道:“你不消说我也知道。”
藏花埋怨道:“本来叫你偷偷的来把东西取走便是,非要大张旗鼓的搞个拜帖,惹了麻烦还不说,现在你还的跟他打一架才行。”
李志常闻言一笑道:“你放心,我保准等下不用动手,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把你想要的东西取出来。”
藏花本来还欲说话,只感到一阵清风袭来,吹动红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杂乱,反而十分悦耳动人,极有节律,好似一首绝妙的乐曲。
突然之间藏花觉得自身的丹田的真气似乎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而始作俑者正是这风动红叶的乐声。
她退出数十丈的距离,远远掠上一棵高大的枫树树顶,才觉得好受一些。
但也需要凝神运气,才能约束体内差点造反的真气。
她当然知道武功到了高处,乐声也可伤敌,如少林比较著名的武功狮子吼之类,她自己就能做到这一点,只是这风动红叶,怎么也能令她体内真气造反,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看见李志常仍旧驻足在原地,心道:这估计又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风动红叶的声音极有节律之余,也不是一成不变。
藏花离得远,又在上风口,所受干扰小了许多,只觉得那风动红叶之声,犹如一个高明的琴师在弹一手即兴发挥的曲子,每一个节拍和前面一个节拍都不成曲调,独立起来听,又韵味深长,教人品味不已。
而木屋仍旧寂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动。
藏花心想:老家伙的嫁衣神功又精进不少,不知李志常能否用这‘因风为琴’的手段击败他。
她感觉跟着李志常就是好玩,而且这人不但武功高,而且打斗方式也独具一格。
上次跟白衣人是以目剑为手段,生出一场别开生面的决斗。
这次又是以风为琴,用出类似狮子吼之类以音律制敌的武功。
不见其人,不闻其声,便可以较量高下。
这等手段,当真有仙家风采。
和李志常这打斗方式一比,藏花觉得还用刀枪剑戟拳头之内的武器跟人家打架的方式,有种不够档次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章 地籁
藏花望着李志常,突然觉得李志常仿佛也化成了风。
他站在那里明明没动,却好似已成为了风的一部分。风动红叶,一树婆娑。
有些红叶,随风缱倦,在空中飘来飘去。
藏花凝神听了一会,只觉心烦气躁。体内真气随着风声,四处乱动,不成体系,而那风声无所不至,无不能及,她越是撇开注意力,那风声愈发的牵动真气,几乎让她真气逆流。
她此刻还只是处于上风之处,风声传来,威力十不存一。
而木屋却在下风,风声递过去,不但不损耗,还随之增强,可想而知身处其中的铁中棠受到何等的压力。
可是铁中棠人在木屋,却能镇之以静,想是以高明内功正在跟李志常拮抗。
这风声不是一成不变,忽高忽低,全无定数。
其中气息绵绵泊泊,无休无止,不断的引动藏花体内的真气。
到最后她再也无法控制自身的真气,只能听之任之。
说来也怪,这真气固然逆流、乱窜,却始终没有伤到她,真气也活泼许多,似乎带动她整个人都飘飘然,仿佛随时都可以乘风而起。
最后整座枫林都摇动起来,千呼万应,藏花也随之手舞足蹈,此刻她没有余暇发现,那木屋微微一震。
当风动枫林,曲调曲调将要到达一个新的鼎盛局面的时候,突然传出一阵磨剑的声音。
这必然是一把利剑,磨剑之石,也非比寻常。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杀伐之气,铮铮而来,驱散风动红叶的音籁。
同时木屋之中也发出一声长啸,悠久不绝,好似一条飞龙,一朝脱得束缚,直达九天万里。
龙吟剑啸,两相一合,居然朝着李志常的位置压迫过去。
大地震动,万籁有声。
北落师门紧紧抓紧李志常的肩膀,变得不再那么慵懒。
李志常纵然面对两大强横绝世的高手,仍旧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悠然开口道:“形固可使如槁木,心亦固可使如死灰。铁大侠不动体而动心,不觉落入下乘,又何必继续纠缠。”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化用了庄子的齐物论的名言,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的肢体形貌在打坐时固然可以使它像枯槁之木一样毫无生气,一个人的心神在打坐时也可以使它像死灰一样毫无生气。
这种状态,便是‘忘形忘我’之微妙境界。
他意思是铁中棠虽能忘形,却不能忘我,所以才真气起伏,不能自制。这便说明他的嫁衣神功仍旧没有大圆满,纵然功力再高,也落下乘,跟他斗下去,全无好处。
木屋里面传来一阵中正平和之声,缓缓道:“庄子云世上有天籁、地籁、人籁,人籁不如地籁,地来不如天籁。人籁乃是丝竹管弦所奏,地籁却是风为之声,道兄因风为琴,可谓地籁,只是仍旧有机可乘,不然也不会被那位仁兄的磨剑声滋扰了。”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那铁大侠说说什么是天籁?”
铁中棠沉声道:“天籁者,来而无形,去而无影,以气为弦,因风为管,达明于万物之中,叫人无声之间,便心悦诚服。”
李志常道:“这样说来,铁大侠是责我强蛮了?”
铁中棠道:“正是如此。”
他语气坚毅,颇有不肯退守的强绝。
而此刻还有一个磨剑之人,在一旁窥视,虎视眈眈,纵然李志常有天人之才,也当掂量一二。
铁中棠重整大旗门,力战魔教教主,数十年来所行之事无不顶天立地。
虽然藏花索要的东西,本就属于她,但是铁中棠守护这东西,也是不得不为之。
他固然有心物归其主,可是拘于昔年誓言,却决不能后退半步。
李志常悠悠说道:“不知铁大侠这位用剑的朋友是谁?虽然人籁有理可循,地籁有机可乘,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插手进来的。”
铁大侠道:“道兄执意下去,自然能见到他。”
李志常道:“剑不攻而有法,当今世上自薛衣人、白衣人之后,能有如此剑道的人物,实在是不多,我猜莫非是神剑山庄的人?”
铁中棠不由默然。
李志常心道:神剑山庄贵为天下四大山庄之一,果然有其独到的地方。
不过也仅此而已,连白衣人和薛衣人尚且不是李志常的对手,更遑论神剑山庄的高手了。
只是铁中棠果然人脉广泛,连几乎不问世事的神剑山庄的人都来给他助拳,倒是出乎李志常意料之外。
他意念早已果决,纵然铁中棠坚毅无比,不肯知难而退,他也说不得要施展一些至为厉害的手段了。
只是他那一招一旦用出,只怕铁中棠今生永无希望窥到嫁衣神功最高的境界,将功力和人浑为一体。
不过这也是铁中棠自己的选择,纵然他是一代大侠,在江湖比武的时候,李志常自然不会有丝毫谦让和不忍。
他缓声道:“铁大侠若是能接下这一招,藏花的事我就就此作罢。”
铁中棠道:“道兄出手吧,纵然铁某因此重伤致死,也不能怪你。”
李志常淡淡道:“我一身所学颇为纷杂,后来到了绝顶,却是侥幸之下得了天道、人道、剑道,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对手,现在我这一招却是我得了剑道之后的无上心剑之法,无形无质,只是一股剑意,你若是挡住了当能弥补你嫁衣神功的缺憾,若是挡不住,今生今世也别想让嫁衣神功圆满。”
他这一番话说来,颇为狂妄,却有一种让人深信不疑的力量在其中。
那句‘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找不到什么对手’的话,由他口中吐出来,居然自然之极。
而得了天道、人道、剑道,纵然昔年的夜帝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李志常说出,也居然不觉别扭。
铁中棠刚才已经领教了对方地籁的手段,知道纵使当年魔教教主独孤残复生,也不及此人一半的可怕,他的话或许有些狂妄,却绝有可能没有夸大。
第一百一十一章 磨刀
铁中棠心念及此,朗声道:“世人都说武道禅宗,嫁衣神功。可玄门亦有正宗,从前不知道兄造化天人,不曾相交。今日因缘际会,便请道兄教我何以是禅道之别。”
他终究不愧为一代名侠,即使到了此时,仍旧风度不减。
李志常淡淡说道:“如此便得罪了。”
话音甫闭,铁中棠只觉一股无形之力从门外透进来,这并非是任何劲力,因此穿透进来,并没有引起任何异常。
外人也只能见到李志常立在门外,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木屋。眼中也无神光,身体更无异动。
那磨剑之声,飘然响起,却好似浪花拍石,无有作用。
铁中棠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好似一座大山压来,偏偏没有任何喘息的方法,来源于夜帝妻子一甲子以上的嫁衣真气,加上着数十载的勤加修炼,当今之世,再内力方面,除却水母阴姬之外,便是昔年的碧落赋中人,都不可能比他更为深厚。
真气在窍穴里跃动,始终无法驱散心头沉甸甸的阴影。
这无形之力,来得突然,纵使铁中棠知晓乃是自李志常身上发出,可是他此刻仿佛深陷泥沼之中,举手投足无不束缚。
他却不知道这无形心剑,乃是李志常精神之锋。
意念心生,化作此剑,此刻李志常即使还未全力施展,但任凭是谁,只要是没有领悟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就只能硬捱这道心剑,无可脱逃。
铁中棠功力放眼古今,少有敌手,可是论武道境界,即使当今之世,也未必能比薛衣人更高明。
他能撑到现在,却是跟他心中天生一股英雄之气有关。
当年他和独孤残在雁荡山顶决战了三天三夜,到后来虽已负伤十三处,全身衣裳都已被血染透,还是能以‘小天星’的掌力,震断了独孤残的心脉。
全是仗着这股无双无对之英雄气概。
李志常只觉在他心剑之下,铁中棠仍旧百折不挠,越挫越勇。
他不禁为之叹息,铁中棠在他压力之下,精神意志便不住内敛。
越是坚守心神,他的意志就越是坚固。
就好比铁中棠本身只是一块木炭,却在李志常强大的压力下,逐渐金刚石转变。
可是李志常是何等人物,心剑绝妙,古今难寻,自不会有此漏洞可钻。
他心剑一旦离体,便是天人之境,铁中棠短于精神交锋,不知反击,只能任由心剑呼应天地,纵然铁中棠心如坚石,又怎么敌得过悠悠苍天。
人力有时而尽,天力自有无穷。
铁中棠纵然化为金刚之石,可李志常的心剑也随着他抵挡,不住演化,合于天地。
最后非得把他的心志摧折为靡粉不可。
到那时候便只能做一个活死人。
李志常终归见他是一代大侠,纵然无情,却有不忍。
在铁中棠快承受不住的时候,突然心剑收回,铁中棠本来全力抵挡,心剑收回之后,心力踏空,忍不住一口心血喷出来。
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知道李志常已是手下留情,不然他莫说想要突破,便是想留住自身意识,都绝无可能。
纵然此时他心神也已经遭受重创,但至少不会落得活死人的下场。
他长声一叹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铁某已是无颜留在此处。”
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也自磨剑之声那里发出,渐行渐远渐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