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道:“看来你已经杀过许多人。”
“你又错了,你是我杀的第一个人。”藏花很诚恳地说道,似乎在她看来,原随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原随云看不出喜怒,道:“你用什么来杀我。”
藏花道:“刀。”
一个字落下,原随云突然感受到无穷的杀气扑面而来,不是那种杀过许多人之后夹杂着煞气的杀气,而是由纯粹杀意组成的杀气,这种感觉就像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必须得死。
藏花的刀还没有出现,那到底是一把什么样的刀,是死神的镰刀么,没有人知道。
除了藏花自己。
夜,无月无星。
苍穹的星星月亮仿佛也怕这镇上的“死”气,而躲藏起来。
山凤带来了远山的泥上芬芳味道,原随云却嗅到了死亡。
长街之上,灯笼高高挂起。
藏花和原随云各自在街道两边的屋顶站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的风岂非很大。
李志常选了处好位置,能够好好看这场决斗的好位置。
他可以预感,他生平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决斗,也看过不少决斗,但这一次,藏花和原随云的决斗,决不会让他这种人失望。
藏花的刀还没出现,已经在天地间充满杀气。
这种杀气没有如山如岳,凝若实质。
而是飘飘渺渺,又无处不在。
藏花现在的身影空空蒙蒙,似雾似雨又似风,却又停留在原地,不曾离开。
动静之间的微妙,她已经得其神髓。
有这样的境界,她已经有了挑战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的资格。
她能挑战人,却还不能挑战天。
所以她并没有想试着去挑战李志常。
李志常在这世上一日,就是这世上武道的天。
有人要逆天而行,如白衣人。
也有人要顺天而行,如藏花。
只要两人没死,这种事情就说不出高下。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胜利的果实。
所以楚留香不是武功最厉害的人,但他一生不败,也因此列为传说。
云散了,露出月亮的一角。
静谧的月华落在原随云被风吹动的衣袂上,似天外飞仙,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一般。
风突然停了,天地间宁静无比,静得让人寂寞。
在这宁静的夏秋相交之际,渐渐有了寒意。
据传六扇门有一种酷刑就是让犯人呆在一间完全封闭、隔绝了声音的屋子里面,无论再坚强的犯人,在一个时辰之内都会疯掉,不超过三个时辰就会自杀。
藏花当然不会想到自杀,可她也讨厌这种安静。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出刀了。
她开口道:“记住我的刀,它叫温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也很温柔,不像是在对敌人说话,而是像在情人说话。
李志常有时也会觉得这世上有两种武器是人很难抵挡的。
一种武器便是笑容,另一种武器便是温柔。
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温柔’。
藏花此时此刻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很难想象她这种女子,会有如此温柔的笑容。
李志常看得真真切切,她动的温柔没有一丝掺假。
可惜原随云是一个瞎子。
李志常觉得原随云是一个有好运气的人,如果上天给了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恐怕就会为藏花温柔的笑容失神,这在决战中是致命的。
‘温柔’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在月光下有着淡蓝色的光晕。
藏花握紧温柔,身形移动间,便来到了原随云面前。
她的双足还没落到原随云所站立的屋顶,温柔已经朝着原随云的咽喉掠去。
第八十九章 令人动容的变化
即使‘温柔’的刀锋要破开原随云的咽喉时,他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闲适自如。
原随云的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淡淡的刀锋。
在藏花双足踏在瓦片上的时候,原随云的双脚也刚好离开瓦片。
这一切都那么多的从容不迫,也那样的挥洒自如。
一起一落、一落一起之间,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生死的距离本来就很近,从长远来看,生与死对于人而言,终归是没有距离。
藏花的刀法称得上诡奇急促,丝丝入扣。
可是原随云却能在她的刀法下,始终没有伤到一片毫毛。
任谁看了这场生死之斗,都不会认为原随云是一个瞎子。
他明明看不见,却能知道刀在哪。
明明刀如电光一样快,如流水一般永不停歇,他却总能在刀锋及体之前避开。他不但比有眼睛的人更能看清刀招,也比有眼睛的人反应更快。
可是到现在原仍旧没有出招,藏花也没有出尽全力。
藏花仔细研究过原随云,她知道这个人身上至少学了三十三家的武功,每一种武功都可以是大派的镇派根基。
或者说他会的三十三种武功,每一种都是那些武学世家、武林大派的绝学。
这些绝学,无论是哪一门,都可以让人专研一生,要想将其练到绝顶,还得有非凡的天资不可。
可是原随云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将这些绝学融会贯通了。
他实在是上天的宠儿,若不是他眼睛瞎了,即便是楚留香也逊色于他。
也许即使他眼睛瞎了,楚留香也不比他更厉害。
不过藏花并不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她跟谁学的武功,或者说她天生就会。
对于原随云每一种武功,她都有破解的办法,她之所以没有用尽全力,是在等原随云出招。
原随云的招,没有让藏花等太久。
长长的袖子迎风一抖,就化作一道剑袖刺将过来。如清风明月,云卷云舒,华山派的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由他用长袖化剑使出来,绝非金灵芝可以比拟。
面对这无坚不摧的清风十三式,藏花露出了柔美的笑容。
可是手上的‘温柔’,却如疾风骤雨,刀气纵横,非要把原随云的袖子碎裂不可。
长袖之中真气鼓荡,坚逾精钢,可是材质终归和‘温柔’难以比拟。
‘温柔’是什么材质制造的,连藏花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除了光阴和流水,似乎也没有什么是‘温柔’所不能斩断的。
更何况藏花的刀法,根本就克制这清风十三式。
清风十三式虽然威力之大,旷绝古今,根本就是没有破绽的剑法。
可是剑法没有破绽,却有剑路可循。
对于高手而言,有这个就足够了。
藏花又怎么会知晓清风十三式的剑路,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她自己都认为自己实在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女人。
别的女人用的是菜刀,她却用的是杀人的刀,而这把刀到手之后,她却还没杀过人。
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却多半不知道。
但是有些明明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她却知道了。
她一向认为有的人天生勇敢,有的人天生机敏,但却都不如天生就幸运的人。
她就是那个天生幸运的人,所以总能知道一些特别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往往能够保住她的命。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原随云的剑袖此刻正如这句诗一般。
如诗一样的剑法,浑然天成,了无痕迹。
这样的剑法,纵使知道它的剑路,也很难破去。
很难,并不代表不可以。
藏花便可以破去这如诗一般的剑法。
她面对原随云的长袖连绵而出,卷缠削刺,突然往前一钻。
这一招,本来险之又险,可又非有大勇气,大决断不可,才敢出如此险招。
她的确是天生的幸运儿,她没有被原随云的长袖绞杀当场。
这种事情,就像西游记里面的猴王跳入瀑布,发现水帘洞一样。
若不是猴子这种天生的幸运,又怎么能发现水帘洞,恐怕若是普通猴儿往瀑布一跳,早就死无全猴了。
况且猴子若不是上天护佑,又怎么可能一片竹筏,飘过东洋苦海,抵达南瞻部洲。
本来了无痕迹剑招,因为她此刻的举动,却看到了空隙。
这种空隙犹若从高崖飞泻的瀑布,看着连绵不绝,可是其中仍旧是有缝隙的。
清风十三式在没有出剑之前,便是深不可测的幽潭,让人无法把握。
一旦出剑,就势如长江大河,铺天盖地,全然将对手湮没。
可是这样一来,每一个动作都和之前的一个动作会有所分别,动作与动作间,必然有空隙存在。
这种空隙在外面看不出来,可是身处其中,自然就一目了然。
忽然之间,温柔刀光大振,激荡如江海,变得不再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