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常一副气定神闲,十分随意的样子,其实还是令薛衣人特别吃惊的。
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能够有如此风度。
尽管他这些年和气许多,杀气收敛,但是‘薛衣人’三个字,足以让任何一个江湖人,在他面前都难以保持平静的心情。
他久不出江湖,但大小事还是有所耳闻。
即使隐然间有领袖群伦气质的金坛千柳庄的“蝙蝠公子”,或许都没有李志常这样的风采。
李志常道:“薛庄主固然是第一次见我,但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
薛衣人道:“哦,不知在何处。”
李志常道:“薛庄主还记得那年跟掷杯山庄的左二爷,在秀野桥外,那片树林下的决斗么。”
忽然之间,薛衣人神色肃然,好似打盹的老虎,突然睁开眼睛,大厅中的仆人包括李志常身边石秀云在内,都不免感到心底发寒,腿脚酥软。
李志常轻柔的握住石秀云柔嫩细腻却冰凉的小手,带着丝丝热力,驱走了石秀云心中的寒冷。
这倒不是李志常趁机占她便宜,而是薛衣人精神外放,虽没有杀气,这种压力,是朝李志常这边来的。
石秀云站在李志常身边,自然被殃及池鱼。
若没有李志常的帮助,只怕她终身都会留下阴影。
薛衣人令人惊骇的目光一闪即逝,道:“原来是你。”
李志常笑了笑,道:“正是我。”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红尘,李道友可谓风尘奇人,薛某自愧弗如。”
李志常道:“以‘血衣人’的名声,就算想学我这样疏懒红尘,也是不能的。”
薛衣人道:“凭这一句,我就该跟李兄喝上一杯。”
李志常道:“喝酒贵在知心,既然交心,喝不喝酒就不重要。”
薛衣人慨然道:“正是如此,你当知道,无论你此行有什么话说,都要缓上一缓。”
李志常道:“我不仅知道,还很明白,更能理解,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石秀云很是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其实除了两人自己心里,谁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薛衣人正是知道了李志常原来就是当年那发出飞刀之人,所以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李志常正大光明交手一次。
这件事对薛衣人的重要性,已经在任何事情之上。
无论李志常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得在这事情之后。
薛衣人就是‘血衣人’,要想跟他谈事情,就得以鲜血说话。
无论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如果李志常不幸死在他的剑下,那么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
如果他死在李志常的手上,那在薛家庄里,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李志常也能理解薛衣人的心情,一个人若是寂寞太久,遇到了人,一定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那人说话,哪怕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而若是换成一个人没有太久没有对手,其道理也是一样的。
李志常当然明白这种心情,而且也是故意表露自己身份的。
因为跟薛衣人这种人说话,就得用这种方式,别的方式,效果都很一般。
薛衣人道:“你当年用的虽然是飞刀,但我能体会到那一刀发出的剑意,想来你本身也是用剑之人。”
李志常笑道:“不过我久不动剑了。”
薛衣人道:“剑术到了高明的境界,草木竹石皆可入剑,这本是不必说的,但是我用金铁之剑,你却空手,总免不了会吃亏。”
李志常道:“你在这里是主人,本就占了便宜,既然已经占了便宜,就不妨多占些便宜。”
薛衣人道:“妙极,我的剑在藏剑室里面荒废已久,现在得去取出来,而且里面还有我收集的名剑,李道友愿不愿意进去参观一下。”
李志常道:“我的确是颇有意愿想见识一下,只不过得带着这位小姑娘一起。”
薛衣人打量着石秀云道:“这是李道友的红颜知己?却是怠慢了。”
石秀云玉面泛起红云,低声道:“薛老爷,我是石庆元的女儿。”
薛衣人惊讶道:“原来是庆元先生的明珠,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石秀云念及亡姐,不禁心酸,有些忧伤道:“我是妹妹。”
薛衣人看她神色,似乎有什么事情,不过此刻非是询问这些的时候。
他笑了笑,道:“她左右是我旧识的女儿,在这山庄里面,难道还会有人害她不成。”
李志常道:“她又不会武功,难道薛庄主还怕她把你的宝贝卷走不成。”
薛衣人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李道友随我来。”
他们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园子里并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带着雅致的古拙之意。
李志常和薛衣人并肩而行,这时候反而没有叙话了。
石秀云也能感受到,突然之间,从两人中,散发出一种威严。
他们走入一片清幽的竹林,偶有几缕阳光从竹叶缝隙间洒下来,星星点点,让人心情不由宁定。
第六十章 巴山顾道人
步出竹林,是一处古朴的石屋,铁门上锈迹斑斑,但是锁扣上,却十分光滑。
走进其中,空气比不上外面清新自然,却也不沉闷,显然薛衣人也经常进来。
薛衣人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冷冷道:“我毕生收藏的名剑都在这里,你随便看。”
李志常面对薛衣人逼人的剑气,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牵着石秀云的手,在石室中随意的走着。
李志常抽出左面架子上的一口剑,登时冷锋逼人。
此剑形式奇特至极,明明是一口普通的长剑,入手而来,轻的连一份重量都没有。
握在李志常手上,一股在白云绿柳间,悠游其中的意境,油然而发,不知所止。
李志常叹息道:“我一直听说巴山剑派自从顾道人失踪之后,就分崩离析,只因为那象征巴山剑派的传承的信物绿柳剑早就失去了踪迹,顾道人的几个徒弟,为此谁也不服谁,因此偌大的巴山剑派,闹得个风流云散。没想到这把绿柳剑居然深藏在薛兄的藏剑室之中。”
薛衣人道:“顾道人剑术的确称得上,古今独步,可惜我生平不能一见,诚为可憾。”原来薛衣人固然心高气傲,对古今的剑客,也未必多有推崇,即使昔年剑中王侯的紫衣侯,也不放在他眼中,但对顾道人却推崇备至认为其剑法清新自然,格局开阔。
其遗留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法’不但精妙绝伦,若是能悟其本源,威力之大,或许还在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之上。
薛衣人既慕顾道人,又自觉巴山剑派如柳吟松之辈,不得其剑法精髓,故而得到绿柳剑之后,也没打算还给巴山剑派。
李志常还剑入鞘,淡淡笑道:“这藏剑室,果然当得起藏剑之名,每一把剑,恐怕来头都不小,不过有一把剑我觉得是最厉害的。”
薛衣人道:“哪一把。”
李志常指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灰尘不少,里面立着一把剑,也灰扑扑的,悠然说道:“就是这把。”
薛衣人道:“何以见得?”
李志常道:“剑是死物,要想发挥出其绝大的威力,非得遇见合适的主人。”
他淡淡扫了其它的剑一眼,缓缓道:“这些剑,不少都来头不小,而把把锋利绝伦,吹毛断发,饮过的鲜血,也不少,但是都没有主人,自然也伤不了人,唯独这把剑仍是有主之物,一旦出鞘,必然惊天动地。”
薛衣人道:“好。”
那把灰色长剑被薛衣人虚空一摄,便落在薛衣人手上。
剑未曾出鞘,薛衣人便朝李志常扑过去。
李志常牵着石秀云,飘出门外,落在竹林之下。
李志常低声道:“你怕不怕。”
石秀云摇了摇头。
李志常道:“好。”
他左手牵着石秀云,右手却突然多出一把飞刀。
没有人能看出他怎么掏出这把飞刀的。
薛衣人停在了十丈之外。
剑在手上,剑身一点一点的出现,露出那清水一样的剑光。
剑一直在往外拔,但是一直没有完全出鞘。
只因为出剑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是剑的确一直在出鞘。
纵然石秀云什么都不清楚,可也知道当这把剑完全拔出的时候,便是薛衣人出手的时候。
这种感觉,就像看到了乌云,就知道将要下雨一样。
其实暴雨并不可怕,但是暴雨之前的宁静,以及那黑压压的云层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出剑的速度再慢,但是剑一直在出。
李志常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但是捏住飞刀的两个手指的肌肉,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知道,它们一直处于松弛的状态。
薛衣人很清楚,对方用的是飞刀,实际上却是至高无上的剑意。
飞刀只是表象,其意旨却在李志常心中那可以洞穿一切的剑意。
两人就这样对峙,薛衣人出剑的速度一如既往的不断变慢,剑尖离剑鞘不足半寸了,却始终没有出鞘。
等待是漫长的。
石秀云甚至比李志常还要担心。
但她不敢动,生怕一动就影响到李志常。
突然之间,李志常的飞刀脱手了,薛衣人却收住了剑,只见半空之中,一缕血红的剑光,突然出现。
这一缕血色剑光,来得无影无终,却被飞刀击中。
一道肥硕的身影,也随之出现,赫然便往李志常那里扑过去。
他的目标不是李志常,而是李志常身边的石秀云。
剑光被击碎,伴随而来的是青色的掌影。
天绝地灭大灭情手!
这一掌之无情霸道,居然硬生生把空气都压缩了。
李志常身后的竹林都被压得往一边倒去。
可想身处掌力漩涡的他,面对了何等样的压力。
李志常伸出了手,居然迎了上去,手指轻轻一点,所有的掌劲,突然之间就烟消云散。
而李志常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恰恰点在出手的人的掌心劳宫穴上。
薛衣人的剑也出鞘了。
他的剑,不是朝李志常而出,而是朝着这偷袭的人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