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无欲并不是证得大道的关键。
“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鬼王么。”李志常抬着头,仰望着无尽的夜空,若是每一个星辰都是一个世界,那么哪一个世界才会真正让他扎根下去。或许将来他能够回到最初的现代世界,希望那一天不会让他失望。
浪翻云悠然坐在船头,没有丝毫晃动,仿佛他整个人是船身的一部分。
天上淡淡的弯月,清秀如惜惜的画眉,可惜他再也瞧不见惜惜一面了。
人世间他最无可奈何的事情,莫过于此。
这一点,连秦梦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不能安慰。
秦梦瑶清丽迷蒙的眼神注入江水之中,再前面就是秦淮河,离金陵城已然不远。
此时此刻祖师正在干什么,她心里突然想到,或许他正在吟风弄月,又或许在游戏人间,更或者在调戏哪家美丽精致的小姑娘罢。
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不知道这一叶扁舟之中,承载着这世间最为超拔脱俗的人儿。只不过在天地面前,再厉害的人,也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纵然芳华绝代,堪不破虚空,终究也是一堆白骨,纪惜惜便是明证。
宛转悠扬的箫声飘荡在长江之上,箫声的调子轻快抒情,让浪翻云眉头舒展。
旋又箫音一转,玉容由欢欣化作幽伤,音调亦变得郁怨深浓。
箫音情绪的转变,岂不正如浪翻云和纪惜惜的写照。
浪翻云不觉双泪而流,和纪惜惜相处那段时光正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所以纪惜惜死后的日子,才让他那么的孤单凄然。
若非领悟了人生不外乎如是的道理,让他进军无上天道,此刻的浪翻云也不过是一个失意人而已。
秦梦瑶慢慢清吟道:“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
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前面大江之上,有一女子声音悠悠而至道:“好一个‘落月成孤倚’,是怜秀秀姐姐在此么?”
秦梦瑶仙音越过江水,倏忽而至前面大船之上,淡然清冷道:“本人不过山野女子,哪里及得上艳名远播的怜秀秀。”
那女子沉吟一会,叹息道:“唐突了,可否上来一叙。”
秦梦瑶和浪翻云相视一眼,浪翻云笑道:“这些天梦瑶只怕闷坏了,前面纵然是龙潭虎穴,有你浪大哥在,也能让你痛快的玩一下。”
秦梦瑶微微一笑,几乎颠倒众生,不过浪翻云早就习惯。
两人的小舟在浪翻云的操持下,在一起一伏的江水中,很快到了前面的大船之下。
覆雨剑搭在秦梦瑶的手上,很快两人就上了甲板。
一位双十年华,体态婀娜,天香国色的俏佳人,手持玉箫,好奇的打量两人,而她后面随着另两名美婢,一人空手,一人捧一方七弦琴,如此派头,更显得她的身分不凡。
至于船上的装潢低调奢华,颇有内涵,四周皆有奴仆在旁边侍卫。
佳人盈盈浅笑道:“小女子白芳华,见过这位姐姐和大哥。”
浪翻云神情一怔,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如今艳名仅次于怜秀秀的白芳华。
在遇到纪惜惜之前他也是流连青楼的常客,不过认识纪惜惜之后,他再也没交往过欢场女子。
“浪大哥此人魔功深厚,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天命教的妖女。”秦梦瑶的声音从浪翻云心头响起。
浪翻云没有显露出异常的神色,秦梦瑶也没有用任何传音秘术,而是以心灵共鸣将她所想直接传递到浪翻云心中,这远比任何传音秘术更来的隐秘。
浪翻云打量这妙龄佳人,天命教的魔功果然不凡,要不是秦梦瑶提醒,他恐怕一时之间还察觉不到对方那隐藏的魔功气息。
这当然和秦梦瑶的‘剑心通明’跟任何邪功天然相克有关,故而一见到白芳华就惊觉她身负魔功。
白芳华倒是没有察觉秦梦瑶乃是明玉宫当代最出色的传人,但是也不由得惊叹秦梦瑶的仙容,那份不属于人世的美丽。
即便她身为女子,也不得不被秦梦瑶的美丽吸引。
第二十六章 无花只有寒
浪翻云也没料到这艳名远播的白芳华竟然是天命教的妖女,他当然更不清楚天命教单玉如跟明玉宫之间的恩怨。
秦梦瑶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妖女一点苦头吃吃。
在这方面她不会向浪翻云求助,她有她的骄傲。
更何况李志常能交给她的何止于武功。
秦梦瑶是一个很能认清自己的人,在某种意义上她寄托了李志常一部分理想的人格。
“白小姐听说琴箫双绝,刚才箫音我们已经耳闻,的确让人沉醉不已。恰好我粗通几首琴曲,想在白大家面前献丑一二,也请白大家不吝赐教。”秦梦瑶对着面前容色殊丽、风情万种的白芳华轻轻说出自己的请求,这已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较劲。
白芳华身后的美婢冷笑道:“你算什么人物,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献丑。”
“不得无礼,这位姐姐仙姿绰约,自有气度,绝非平常的人物,刚才一曲‘虞美人’也是自宋以来,少有妙词佳曲,足见姐姐的厉害,姐姐要弹曲,便用我的七弦琴罢,我这就洗耳恭听。”白芳华虽然不知秦梦瑶的来历,却认得浪翻云挂在腰际那口名震天下的覆雨剑,三百年来没有任何一口剑比起浪翻云的覆雨剑更有名了。
她就算不给秦梦瑶面子,也想给浪翻云面子,更何况浪翻云实在是她们天命教少数不想得罪的人之一。
自从三年前浪翻云击败乾罗、赤尊信之后,再也没有人质疑他黑榜第一高手的实力,而且浪翻云现在才三十多岁,他的人生还很漫长。
而且他还有一个没有被打破的记录,那就是出道至今,从无一败。
六十年来庞斑纵横天下从无对手,但江湖中无人不相信,浪翻云有挑战庞斑的实力。这便是覆雨剑的不凡之处。
秦梦瑶泰然自若的端坐在白芳华的七弦琴之前,她虽然只穿着素白的麻布,但是神情怡然,在淡淡的星辉月光之下,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和她一比,白芳华的美婢显得更像村姑。
即使白芳华的容色,也被秦梦瑶有些掩盖下去。
似有若无的清音,从秦梦瑶的指尖流出,不远不近,由缓而骤。
秦梦瑶清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天兵下北荒,胡马欲南饮。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秦梦瑶所奏竟然是《塞下曲》,仙音飘然在大江之上,杀气腾腾,仿佛有十万天兵天将来临,要扫除一切妖魔鬼怪。
白芳华知道秦梦瑶奏曲未曾用上丝毫的内力,可是这琴音她的内力也抵抗不了。体内的魔功被秦梦瑶的琴音居然生生压制,动弹不得,让她陷入一种类似梦魇的窘境。
一曲终了,秦梦瑶淡淡一笑,缓声道:“献丑了。”
“姐姐琴音已入化境,可惜却不合时宜,有些煞风景了。”白芳华用幽幽的语气回道,到此时哪还不明白秦梦瑶对她有敌意,至于这敌意从何处而来,她却不知晓。
“人心之外还有何物,四时不过外象而已,适才妖气纷纷,我来一首‘塞下曲’,正当其时,哪有什么不合时宜哩。”秦梦瑶不置可否,悄然起身,俏立在船头,负手卓立,有一种难言的气魄。
若是秦梦瑶是一个男子,白芳华有千万种办法对付她,不过她对她现在似乎有些无计可施。
浪翻云拍手道:“既听萧曲,又听琴声。今夜浪翻云想做一回王子酋,白大家勿要见怪。”
白芳华轻轻掩口一笑,便有说不尽的风情,淡淡道:“看来我没认错,阁下长得虽丑,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覆雨剑浪翻云,芳华能够见你一面,真是幸何如之,却不知这位姐姐芳名,是否覆雨剑的新欢哩?”
秦梦瑶若有深意的看了白芳华一眼,不经意道:“要知道我的名字,下次见面我自然会告诉你,我们不会只见这一次面的,你放心。”
白芳华微笑道:“那当真是极好的。”对于这个‘好’字,她咬得极重,而此时她话音一落,秦梦瑶和浪翻云又回到扁舟之中。
直到扁舟消失在水天交接处,白芳华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她已经知道她是谁。
秦梦瑶道:“多谢浪大哥刚才的护持了,我跟天命教确实有些必须要解决的恩怨。”
浪翻云抬头仰望明月,复又摇了摇头,失笑道:“其实我才发现梦瑶居然也有好斗的一面。”
秦梦瑶油然道:“这叫有其师必有其徒,祖师比我还好斗呢。”
在金陵城中,鬼王虚若无和他的爱女虚夜月仍旧心中不住的对李志常产生好奇。
虚若无的好奇更在于李志常和他远祖的关系,虚夜月的好奇更在于李志常本身确实有足够有趣的地方。
虚夜月撇了撇嘴,微嗔道:“好了,你当人家稀罕你回答么,不过看你孤家寡人一个,怪可怜的,要不要到我家去玩,告诉你我家可大了。”
虚夜月丝毫不管虚若无还在她面前,自作主张想要邀请李志常去她家做客。
“夜月小姐不怕有什么歹意,到你家偷什么东西么,要知道你家家大业大,只要顺手拿走一些东西,就能让常人一辈子不愁吃穿。”李志常打趣道。
虚夜月听到李志常的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娇笑道:“好啊,我告诉你我家有什么值钱的宝贝,你偷出去,咱们一人一半,你不要觉得你吃了亏,由我做内应,保管你不会空手而归。”
虚若无不禁咳嗽几声,这孩子简直越来越放肆,偏偏他又对她无可奈何,当真令人头疼至极。
虚夜月道:“我倒是忘了老爹还在一旁。”
虚若无不由得气结,说道:“还好你还记得有我这父亲,真想早点把你嫁出去。”
“只怕鬼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舍不得。”李志常悠悠道。
虚若无道:“李兄确实是个妙人,今夜月色正好,要不真去我府上喝一杯?”
李志常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第二十七章 失窃
鬼王府占地极大,大门之前便是一处宽阔的广场,想必这是因为一旦发生大变,方便在这集合人马而建。
虚若无虽然看似对李志常平和,不过李志常却从他邀请他到鬼王府喝酒这件事可以猜出他此刻的心态,必然是对他好奇不已。
而归根结底仍旧在于鬼王虚若无那一切都要算计精确的心态,显然李志常这种超出他预计的人物,在金陵城就是不安定的因子。
金陵城有太多的不安定因子,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不过李志常能造出的破坏一定比不老神仙、无想僧这两大白道宗师大得多。
这并非虚若无在随意猜测,而是在刚才的一段交谈中虚若无曾经出手十三次,皆被李志常轻描淡写的化解去。
两人这等人物的交手,自然不带丝毫烟火气,虚夜月半点也没看出来。
但是虚若无作为当事人,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才有了邀请李志常去鬼王府进一步试探他想法的举措,对于李志常这种人,只有面对面的交谈,才能更好地掌握他的性情以及实力。
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武力解决,在虚若无的观点中,智慧更高于武功,若比力量,人力怎么及得上风雨雷电的天地伟力。
两人在鬼王府中的忘忧亭喝酒,虚夜月却并不在此,她虽然对李志常大有兴趣,不过现在她对睡觉更有兴趣。
一个女人想要睡觉的时候,最好天塌下来都不要去惹她。
碧绿的酒壶,在月光下浅浅映出里面的酒水,李志常轻叩桌面,笑吟吟道:“鬼王这一路上对我观察那么久,可曾瞧出什么道道来?”
虚若无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李志常身上,所及处正是亭边的荷塘,残荷破败,波光静谧,月色点缀其中,有一种清冷的味道。
李志常神色淡然,不以虚若无的沉默尴尬,捏住杯子,一口酒悠然入肚,温暖的热气,从腹中升腾,随即便被他的真气一卷,作为他无上道体的养分。成就越大的人,其实能和他愉快交流的人就越少。
所以古往今来那些修道有成之士,多半飘渺出尘,披发入山,实在因为世界之大,可以交流的却很少。
至于佛门高僧虽身处红尘,却是修行方式的不同,其修行本来就是渡众生,便是想脱离红尘也是不行的。
虚若无轻轻叹了一口气,悠然道:“我生平见过不少英雄人物,有一个人我是想见,却又不想见,若是早知道李兄,那么我想见又不想见的人,或许会多了一个。”
李志常道:“鬼王那个想见而又不想见的人定然是庞斑,不过对于我鬼王自然是不畏惧的,因为我和庞斑不同,庞斑有没有理由都可能杀你,而我却不同,我杀的人不少,但不会随便杀人。”
“到你我这层次,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虚若无神情木然,他很少亲自动手,但因他而死的人,何止千万。
反掌排人命格,覆手鼎立乾坤,人命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