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可再,百年忽我遒。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一首陈思王曹植的《箜篌引》被李志常清吟出来,琴声被李志常所歌带乱,不复哀绝,待李志常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琴声一乱,再不复哀婉凄绝的心境,‘咯吱’一声,琴弦断去。
缁衣女子道:“尊客清谈高雅,倒是多谢劝慰了。”
原来缁衣女子所弹曲目为‘离愁引’,最是凄凉不过,李志常便用曹植的《箜篌引》化解其中怨气,《箜篌引》全文宗旨便是最后两句“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意思是就像花叶虽然生长在华美的庭院之中,飘零之后也要重归于荒芜的山丘。
然而从古到今,谁能没有一死?既然知道了命运本该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好忧愁?
李志常悠然道:“宫主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不然也不能喝公羊羽一同创出‘两仪分光剑’这天下武学的樊笼,何须我来去安慰。”
缁衣女子道:“道理谁都懂得,真的事到临头,‘贪嗔痴’纷纷而来,终免不了争执,正所谓事到临头,方觉万般艰难。”
李志常道:“宫主所言不无道理,贫道远道而来,是愿意求天机宫藏书一观,还望应允。”
缁衣女子淡淡道:“天机宫藏书虽然亿万,但恐怕没有什么值得道长研究。”
李志常轻声道:“藏书总是前人智慧结晶,虽则今人胜过古人,倒也不必厚今薄古,总有值得贫道学习处。”
花慕容噗嗤一笑,常人都是说‘厚古薄今’,偏偏李志常要说‘厚今薄古’,还自认超越前贤,当真好不要脸。花慕容抱着缁衣女子的手臂道:“妈你就答应他,让他进去看看藏书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缁衣女子道:“答应道长进入天机宫的藏书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这个小友一起进去也无妨,不过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李志常道:“宫主但说无妨。”
第十七章 天子望气术
缁衣女子露出笑容道:“道长是有道全真,我孙女花晓霜命苦,身负九阴绝脉,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希望道长将她收在门下,积点福气。”
花清渊听到缁衣女子的话,勃然失色,却又不敢说话,眉头不展。蓝衣美妇也是眉头一紧,但却没有花清渊那样心中痛苦。
花慕容道:“妈,晓霜一个女孩子家,去修什么道。”
缁衣女子淡淡道:“晓霜性子喜静,去修道有什么不好。”
李志常淡淡笑道:“小姑娘我很喜欢,让我收她为徒也自无不可,可是花宫主这未免对这孩子太不公平,她跟我修道,青灯古卷,花兄岂不是正好在你安排下再生一个大胖小子,将来好继承天机宫?宫主也是女子之身,照样撑起了偌大的天机宫,又何苦为难花兄。”
缁衣女子用清冷的语气道:“这是我的家事,道长还是少管为妙。”李志常一言说破她的用心,她大为恼怒,这道士果然不简单。
李志常放声一笑道:“这事情我也不想管,不过花无媸你视儿子为傀儡,又费尽心思想要控制住公羊羽,公羊羽是何等样的人物,你到底控制住了他么。”
公羊羽不堪花无媸事事都要掌控住他,最终抛家弃子,脱门而去,这是花无媸数十年最为痛心的事,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也曾想知晓,她一心为了天机宫、丈夫还有儿女着想,到底她哪里做错了。花无媸冷笑道:“你这泼道知晓可真不少,这天机宫我说了算,你想要偷看藏书,做梦去吧。”她已经不耐烦跟李志常虚以委蛇下去,李志常说出此等话来,她心中恨极,天机宫藏书说什么也不能给这道士观看。
李志常道:“花无媸你以为偌大的天机宫有人能挡住贫道么,若非敬佩花流水、花元茂这等为往圣存续绝学的盛举,贫道也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了。”
花无媸道:“放肆,先祖先父的名讳也是你这泼道叫得的。”
李志常道:“天下之大,有谁贫道不能直呼其名,花无媸你自负才智高绝,可敢和我赌上一局。”
花无媸道:“赌什么?”
李志常道:“天机宫到底是武林一脉,咱们自然以武论输赢,无论你们出多少人,不论单打独斗还是群起攻之,我若是赢了天机宫藏书任由我和梁萧观看。”
花无媸道:“若是你输了,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李志常道:“那我就把毕生武学留在天机宫中。”
花无媸冷笑道:“我天机宫中什么武学秘籍没有,难道还稀罕你的微末之技?”
李志常轻轻一笑,身子突然化出一个影子,倏忽之间,影子到了花无媸面前,又马上退了回来,这时候李志常手上多了一朵珠花,正是花无媸所戴,李志常微笑道:“我这门移形换影的身法,比之三才归元掌的九宫步如何?”
花无媸面色铁青道:“你能摘下老身头上的珠花,自然算得上天下最顶尖的那批人了,不过天机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你的赌约我应下了,若是你输了,我也不要你的武功,只要你看守天机三轮三十年。”
李志常道:“一言为定。”
华山之上,玄真道观之中,花晓霜和了情道长相对而坐,了情道长道:“你师父自从你家天机宫回来后,常年闭关,如今都过去四五年了,也不知道他在闭关干什么?”
匆匆四五年过去,花晓霜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女,身子依然瘦弱,不过脸色不复小时候那般惨白。花晓霜心想:了情道长这几年一直没有问这件事,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件事情了。不过花晓霜还是回答道:“师父说他要结合医术、奇门八卦还有古往今来的观人之术,创出一门武功。”
了情道长道:“他的武功已经这般厉害,这些年专心致志研究武学,不知道要创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武功出来。”
花晓霜道:“师父说他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做‘天子望气术’。”
了情道:“这名字听起来不错。”
花晓霜道:“师父说过这门武功一旦大成,谈笑之间便可杀人,我不太喜欢,不过师父说过这功夫不但杀人厉害,救人也很厉害。”
了情道:“你师父看起来平易近人,本质却是修道人的气派,你性子仁善,其实和他脾性并不相合,没想到当初他会收你做徒弟,我还以为他真正想要收的徒弟是梁萧呢?”
花晓霜道:“是啊,萧哥哥人聪明的很,我却笨得紧。”对于李志常居然肯收她为传人,花晓霜自己也很意外,就连天机宫的人也很意外。
了情道:“你当年为何要随李道长离开天机宫?”
花晓霜咬着嘴唇道:“我留在家里,大家都不快活,其实我是求师父带我出宫的,其实那时候师父并没有打算收我做徒弟。”
了情道:“那他又怎么答应了?”
花晓霜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了情道:“天机宫如今和你师父关系可不太好,不过当年你师父当年和你们天机宫发生了什么事?”
花晓霜道:“那天晚上,师父一个人和奶奶还有秦伯伯他们打了起来,先是秦伯伯他们八个人和师父一一交手,可是没一个人在师父手上走过一招,那天师父可真厉害,平日里秦伯伯他们在宫中仿佛神明,却挡不住师父一举手一投足。后来他们结成阵法,还是被师父打败,最后奶奶和爹爹一起用出了太乙分光剑法,方才和师父打成平手。”
了情叹息道:“你师父武功几乎无敌于当世,太乙分光剑能和他战成平手,不愧是天下武学的樊笼。”
花晓霜道:“当时师父也很赞叹,不过后来奶奶还是认输了,不过师父说了句‘你们输了,太乙分光剑却没有输,这赌约我只赢了一半’。”
了情微笑道:“这太乙分光剑要两人神意相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你父亲性子阴柔,又无杀心,这套剑法自然用不出最大的威力,李道长光明磊落,所以才说只赢了一半。”
花晓霜露出回忆的神色道:“可是奶奶说‘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有赢一半的道理’。师父便说赌注是他赢了后,萧哥哥和他可以进入天元阁察看藏书,现在只赢了一半,便让萧哥哥进去看书。”
了情叹道:“天元阁中的藏书乃是穷尽前人智慧的结晶,李道长居然把这机会给了梁萧。”
花晓霜道:“当时奶奶他们也不相信,问师父为何这么做?”
然后花晓霜用着悠然神往的语气道:“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
了情露出追忆的神色道:“这副对联啊,我知道。”
花晓霜道:“不过让我想不到的事,奶奶居然答应了,师父随后就把萧哥哥留在了天机宫。直到去年的时候,萧哥哥才回到华山来,这些道长你都知道了。”
了情道:“是啊,不知不觉梁萧都长大了,我也在华山呆了有些年头了。”
花晓霜道:“了情道长师父常说你和我爷爷是好朋友,我爷爷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了情道:“他却是一个逼你师父还要怪的人,当然他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世上的人,一旦聪明到了顶点,其实脾气也会变的古怪起来。”
最后了情轻轻叹息道:“晓霜不久后我恐怕就要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你问问你师父,可不可以让你来接手玄真观。”
这时候梁萧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晓霜,大叔出关了,叫你回去。”
梁萧的声音从朝阳峰传过来,他内力深厚,隔着一个峰头也能把声音递过来。李志常凭借自身之力,活生生在朝阳峰的一处险地开辟出一处道场,这处道场依山势而立,占尽形胜,寻常人根本走不上去,不过梁萧和花晓霜都得传金雁功,倒是能在道场和山下来去自如。李志常将此处称为‘玉虚境’。
回道李志常在朝阳峰开辟的‘玉虚境’,李志常盘膝而坐,梁萧和花晓霜在他们面前,静等李志常说话。
李志常看着梁萧说道:“梁萧你的功夫又长进了?”
梁萧低着头道:“可是还是没能够在大叔手上走过三招。”
李志常道:“你若能接下我三招,就能接下我三十招,现在的你其实要接下我三十招并无可能,不过有一样东西能够帮助你,你若是得到,对你武功大有裨益。”
梁萧疑惑道:“什么东西?”
李志常道:“待会再说。”
花晓霜道:“师父你创出‘天子望气术’了么?”
李志常道:“得了梁萧从天机宫带回来的一些知识,算是初步成型,要练成还有些距离。”
花晓霜道:“若是真如师父所说那样,这门武功用在治病救人方面一定很厉害,说不定,倒是还能救醒梁伯伯。”
第十八章 约战
李志常淡淡笑了笑,随后说道:“梁萧我练这门武功有一个大难题,就是需要找一名劲敌,在生死交手中,让我观察他的气机,方能将此术推演至圆融无碍。天下之大能做我对手的人就那么几个,公羊羽我是难以寻见,九如和尚跟我所学相差甚远,只有楚仙流跟我一样同样练得玄门内功,当年一别,他也当有精进,你替我送信下山,我要在今年中秋,明月从太湖升起之时,和他论道。”
梁萧道:“大叔不是说楚仙流已经封剑归隐了么,你这次约他比剑,他会答应么。”
李志常道:“他如果突破了,一定会答应的,如果没有突破,你就让他指点你一下武功,如今能指点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也不要错过这次机会。”楚仙流当年就能剑上赋情,这些年闲居在家中,自然更有精进,李志常草创出天子望气术,他心下知道非一名劲敌不得领悟此术玄妙。此术看破万人气机,谈笑杀人,若非生死压力下,是难以彻悟的。天下间能做他对手的只有那几个人。
梁萧道:“大叔刚才说过能对我有帮助的东西是什么?”
李志常道:“就是我曾经给你说过的纯阳铁盒,关于纯阳铁盒的事情你可以去问楚仙流,还有你送信之后,若是得到纯阳铁盒,没有大事,就去襄阳帮助云殊守城吧。”
梁萧道:“帮那臭小子守城干嘛,我才不去。”
李志常轻笑道:“我知道你对家国之事看的极淡,不过此次领兵的是蒙元丞相伯颜,他可是萧千绝的二弟子,你说你是去还是不去。”
梁萧咬咬牙道:“我去。”
李志常道:“我也许久未曾下山了,这次我欲下山活动一下,若是楚仙流答应,你就把消息传到江湖上去,若是没有答应,你就不必传播消息。”
梁萧道:“明白了。”
李志常复又对着花晓霜道:“晓霜你把我的医术学了十成,加上九阴真经,在医术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你将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你的九阴毒真的累积到了不可抑制的时候,爆发起来,那也是你的命。”
花晓霜道:“师父,可是了情道长要我继承玄真观。”
李志常轻笑道:“好个了情,居然想挖我的墙角,晓霜你就答应她,平白得了一处道观也不错。”
花晓霜道:“师父你下山游历准备去哪?”
李志常道:“我一身如不系之舟,走到哪去哪,你也不必刻意寻我,若是楚仙流不应战,那自是他未曾勘破情关,我也不会去找他,如今蒙元和大宋正交战到紧要关头,梁萧你和云殊能守就守,守不住你就把云殊一定要救出来,将来能够复兴华夏,他定然处于很重要的地位。”
梁萧道:“大叔你怎么这么夸那小子?”
李志常道:“他和你不同,他虽及不上你绝世天才,可是难得有一颗正义之心,看似怯懦,但九死而犹未悔,这一点你永远也及不上他。”
梁萧不屑道:“我干嘛和他比,我只要能打败萧千绝,救回我母亲,就足够了。”
李志常轻笑道:“梁萧我问你,若是你父亲醒来,见到大宋岌岌可危,你说他会怎么办?”
梁萧道:“我父亲肯定会帮这劳子大宋朝。”
李志常道:“你父亲不会撒手不管,难道你就能置身事外。”
梁萧摇头道:“不能。”
李志常笑道:“这就对了,人活着,又怎么可能事事由己。”
这日后,梁萧奉李志常之命发下战书,到天香山庄一行,而花晓霜依旧留在华山,一来照顾梁文靖,二来蒙古人征伐大军,战火又起,引得许多难民纷纷北逃,花晓霜心善,运用医术,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
她九阴毒积累深厚,以九阴真经暂时化解痛苦,还能运用九阴绝脉积累的九阴毒,本身武力其实已经高过了梁萧,虽然花晓霜没有杀心,可是凭她现在的本事,别人要想随意伤她,只有接近李志常这一级数的高手方能轻易做到。而且九阴绝脉万毒不侵,别人想对她下毒都难。
李志常下华山而去,浪荡在江湖之中,眼见得山河破碎,流民失所,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虽无悲天悯人的情怀,但在这红尘中厮混,也不由得十分感触。
这日来到金陵城外,昔年宋灭南唐,金陵城破,南方经济又转移到苏杭一带,金陵城复往日繁华。后来金兵几度肆虐,如今比之江南苏杭一带,金陵更多了几分破旧。不过南宋不定都金陵,多半还是因为金陵离北方更近。
秦淮河畔,因着战火,不复以往情景,有书生意气的才子多半也去了西湖倚红偎翠,指点江山。但这里也不清净,难民如潮,前方有人道:“开饭了。”
只见一窝蜂难民朝着前面一个粥棚,一个头戴斗笠的绿衫女子正在施粥。旁边拴着一匹雪白的宝马,只是脖颈处洒落了几点艳红的鬃毛,好似抹了一道胭脂。
绿衫女子施粥、分放馒头不疾不徐,也没人敢插队,这时候一个光头小和尚冲上前去,但见他仿佛是一条游鱼,在人群中分开一条小道,豁然间就来到了绿衫女子面前,他手法极快,霎时间嘴里就塞进了几个馒头,手里还拿着几个馒头。旁边难民不干了,一群人轰然间,围着和尚拳打脚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