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行舟要杀死面前的谢一峰等官员,厉若海知道杨行舟心狠手辣,杀性奇重,他说要杀人,这些当官的还真的就活不成,那可不是说笑之言。
不过一般江湖中人很少会招惹官府官员,厉若海也不想招惹这个麻烦,劝道:“杨兄,他们毕竟是官府中人,杀了未免多生事端,不如避开他们吧。”
“既然如此,那就绕他们一命!”
杨行舟笑了笑,抬起手掌对前方官艇上的谢一峰等人指指点点:“谢大人要货啊?有,有,有,还请谢大人稍等一下。”
谢一峰见杨行舟气势不凡,衣着华贵,倒也不敢怠慢,闻言拱手道:“这位仁兄怎么称呼?有劳费心,本官……”
说到这里,身子忽然僵直不动,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又如雕塑。
噗通!
噗通!
船上其余之人也都如他这般,直挺挺的向船舱里倒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旁边五条官艇上的人,也都是如此样子,只在片刻之间,整个水面上便安静了下来,六艘官艇开始横陈波上,原本扇形排列的样子开始变得松散变形。
谷倩莲轻声惊呼,看向杨行舟的双目中透露出吃惊好奇之色。
厉若海叹为观止:“杨兄下毒之术,当真是神乎其技。上一次你对庞斑下毒,我和乾罗一无所觉,今天你对这些官差下毒,我竟然也还没能发现你是如何出的手,但只是这下毒的本领,便足以令你扬威天下,震慑武林。”
杨行舟哈哈一笑,谦虚道:“厉兄过奖了,过奖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咱们继续航行吧,不要让这些官差坏了我们的兴致。”
操船等人急忙再次扯起风帆,船儿继续前行。
商良拿着一封信走到厉若海旁边:“门主,船上发现一封书信,似乎这刁项刚刚收到,就在他船舱里的箱子里。”
厉若海伸手接过牛皮信封,抽出信纸之后,就发现是一张白色洒金信笺,上面写了蝇头小楷,厉若海快速浏览一番,轻哼了一声:“是方夜羽的信,看来方夜羽早就与这魅影剑派眉来眼去,便是刚才的官艇都是方夜羽的同伙!魔师宫的人可真了不起,连官府的力量都能运用!”
杨行舟大奇,伸手接过信笺,道:“方夜羽狼子野心,祸乱中原,中原官府怎么可能与他们合作?疯了么他们?”
厉若海摇头道:“朱元璋是武林出身,当皇帝之后又背叛武林,对天下宗门压制的极为厉害,尤其是对洞庭湖的怒蛟岛极为敌视,一直想要根除隐患,只是有浪翻云等人撑着,怒蛟岛多年屹立,这次方夜羽来到中原,第一个要根除的就是怒蛟岛,与朱元璋的目的一样。双方关于此事自然能达成默契。等到拿下怒蛟岛之后,就是官府与方夜羽势力开战之时,但在此之前,双方却能展开合作。”
杨行舟哑然失笑:“也就是在这个世界才会有这等奇葩的事情发生,若是我当皇帝的话,官府竟然敢跟这些黑社会混在一起,早就诛灭这些官员的九族了!”
覆雨翻云这个世界设定的观念极为扭曲,官府不像是官府,黑道不像是黑道,白道更是没有一点白道的样子,朱元璋统治大明这么长时间,竟然连区区一个怒蛟岛都拿不下,这在杨行舟以前的小世界里,完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在这个世界里,却能逻辑自洽,能够自圆其说。
杨行舟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里,那自然也要理清这个世界的某些设定,虽然觉得与他之前的认知有些违和,但也只能进行适应,同时进行自己的应对。
离开这些官艇之后,再向前行,再无阻拦,转过一座小岛之后,前方空间开始缩小,露出前方一处隐藏在群山挟持中的一块陆地。
此时天色已黑,只见前方暗黑的海面上,有一点灯火不住扩大显是有一艘渔舟正往他们正面驶过来。
淡淡的月色下,一艘小艇出现前方。
一名老者,高瘦笔直、傲然立于艇尾处,自有一股书香世家的气质,苍白的脸带着浓烈的书卷气,看上去很年青,但两鬓偏已斑自,正运浆如飞,往他们划来。
他的儒服两袖高高捋趄,露出雪白的手臂,握桨柄的手十指尖长美,尤胜女孩儿家的手。
尤其使人注目的是他耳朵上挟着一根银光闪闪长若五寸的银针,在火光映照下闪烁不定。
厉若海走到船头,定定看着靠近的老者,嘴角溢出一丝笑容:“震北兄,你来了!”
那老者一声长笑:“若海,我听到你挑战庞斑未死的消息后,本想接连喝上三大碗酒为你祝贺,不过想了想,只是喝了一碗,另外两碗先剩下不喝。”
这老者声音苍老中带着一股磁性,自有一股过人的魅力。
厉若海奇道:“为何还要剩下两碗不喝?”
烈震北笑道:“剩下两碗酒,我一碗敬厉兄,敬你终于完成多年心愿,与庞斑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第二碗酒,我要敬杨行舟兄,感谢他从庞斑手中将你救下,免得使我失去了一位挚友亲朋!”
他目光扫向站在厉若海身边的杨行舟:“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位杨行舟杨大侠吧?鄙人烈震北,见过杨兄!”
杨行舟哈哈笑道:“黑榜高手,毒医烈震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两艇最少还有十丈的距离时,烈震北忽地用力一弹而起,脚下的小舟被他用脚一撑下蓦地加速,破浪而去,像条飞鱼般向后倒退,瞬间跑远,远处一艘小船缓缓划过,将这小舟收了。
烈震北一弹后凌空横移,轻描淡写地落在杨行舟与厉若海面前,对杨行舟深深一揖:“杨兄,多谢你出手,才有我跟厉兄还有再见之日”。
不待杨行舟还礼,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一侧的风行烈:“这便是厉兄的高徒风行烈吧?好,一表人才,气度非凡,果然有厉兄三分气象!”
说话间伸手摸向风行烈脉搏:“你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风行烈不好躲避,愕然道:“你怎知我负了伤?”
烈震北从容一笑道:“你成为了庞斑道心种魔大法的炉鼎一事,现在天下皆知,此刻看你的脸色眼神,便知内伤仍在,只不过给令师的旷世神功强行接通了绝脉吧!咦?是谁又给你施诊医治?手法高明的很呐!好家伙,除了厉兄的真气与庞斑的阴气之外,竟然还有一名高僧大德的勃勃生气在你心脉盘旋!风师侄,你这段时间的经历丰富的很呐,竟然会过这么多高人!”
厉若海与杨行舟听烈震北如此说话,都感钦佩。
他能看出风行烈受伤,这算不上什么,但是能看出之前杨行舟为风行烈施诊的痕迹,这就有点了不起了,还能发现风行烈心脉内盘旋的一股生灵之气,而且推断出这股生气是来自一名高僧大德,这可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毒医之名,名不虚传!
果然名列黑榜之人,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比倩莲雀跃道:“震北先生怎知我们回来?”
烈震北悠然道:“我们接到莫伯传回来的消息,知道你们的时间和航线,故出来看看,算着时间也该到了,这才前来迎接厉兄和杨兄。”
杨行舟走到烈震北面前,深深的看了此人一眼,沉声道:“烈兄,你快死了!”
烈震北一愣,旋即笑道:“杨兄,我可听说了,你掌剑双绝,枪法过人,精通音律,善于下毒,号称全才。没想到便是医术也这么高明,一眼就看出我的不妥来。”
他对自己的状况似乎毫不在意:“我自幼学医,便是想要从阎罗王手中争夺寿元,本来被人说活不过七岁,而今已经五十有余,与天争命,争出五十年,这已经很不错了!大限已到,司命所属,非人力所能挽回。”
杨行舟笑道:“那也未必。”
第五百一十一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嗯?杨兄何以教我?”
烈震北看向杨行舟,双目之中精光闪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大限已到,非人力所能挽回,杨兄,杨兄即便是医术再高,怕是也回天乏术。”
杨行舟笑道:“烈兄本就是与天争命,等回到双修府后,让我试一试也没有什么坏处。”
烈震北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不错!这双修府一直是我在守着,本来还担心我死后无人镇守,现在既然有杨兄和厉兄前来,倒是少了诸多牵挂,有你们两人在这里,便是方夜羽的人手再多,对于双修府他们也不敢太过招惹!我倒是可以抛掉多余担心。”
他笑了几声,看向此时所在的大船,奇道:“厉兄,这船上有着魅影剑派的刻印,你们怎么坐了他们的船?刚才若不是你们站在船头,我还真以为是魅影剑派要攻打双修府,差点提前发声预警。”
谷倩莲跳过来道:“震北先生,我来说,我来说!”
当下叽叽喳喳的将遇到杨行舟以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起来,本来这件事从撞船开始说就行,她偏偏从酒楼遇到杨行舟说起,说到杨行舟等人与冷铁心交手,烈震北不住点头,当说到与庞斑会面时,烈震北大为惊讶,一直说到杨行舟大杀四方,打败魅影剑派几名高手,夺得战船为己用时,这才停了下来。
在她说话之时,战船向着岸旁高逾人身一望无际的芦苇驶进去,在迷茫的月色下,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
穿过芦苇,一条河道现在眼前,前行了十多丈,河道又分叉开来。
左边较窄的河道,两旁满布垂柳,大船经过时,弯下的柳枝扫在船上,发出“嗦嗦”晌声。
愈往内进。河道愈纵横交错,若非识路之人,保证会迷失在这支河繁多的蝶柳河区之内。
前方出现一个烟雾缭绕的水谷,乃是最为出名的迷离水谷,也是双修府进出的隐秘通道,一般人很难找到,更难以进入。
穿过水谷之后,大船在一个港口停下,谷倩莲也已经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完,烈震北凝神倾听,毫无不耐之色,大船停下之后,他对谷倩莲笑道:“好了,小精灵,你来带路吧!”
谷倩莲一声欢呼,身子从船上飘然而起,轻轻落在码头上,身法美妙之极,转过身对风行烈道:“风大哥,这里便是我们双修府,我带你四处看看。”
杨行舟赞道:“双修府轻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厉兄,咱们下去吧。”
几人沿着梯子缓缓走下,烈震北道:“穿过前方的桂树林后,可看到双修府了。”
火焰战车被赤焰火龙驹从战船上拖下,马儿与火鸟之间的配合,令烈震北啧啧称奇,被杨行舟邀请进入车厢之后,尤自赞叹:“马好,车子也好!尤其是那个青麟兽,简直如同麒麟一般,杨兄,你是从哪里寻的这般神奇的坐骑?”
杨行舟笑道:“恕我卖个关子,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烈兄。”
烈震北便不再询问,转移话题道:“现在正好厉兄、杨兄都在,行烈也在,咱们正好说一下行烈身上的伤势。”
他对风行烈道:“你身受重伤,但是到底怎么受的伤,怕是自己也难以明了吧?”
这句话正说到风行烈的心头上,他在靳冰云离去后的极度颓废里,在一次入定里,毫无先兆和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他忽地走火入魔,回醒后功力只剩下一小半。
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若非厉若海出手,怕是随时都能毙命,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别说是他,便是厉若海都难以将此事说通透。
此时见烈震北问及,当下道:“前辈说的是,晚辈至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烈震北点了点头,目光扫视杨行舟等人:“想要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就得明白什么是道心种魔大法。趁还有点时间,让我告诉几位,以免我早生研究的秘密,随我之去而世间无闻。”
厉若海双目亮起,道:“震北兄,正要聆听高见。”
便是杨行舟都生出强烈的兴趣,他来到这个世界里,早就抱着多学多拿的心思,这道心种魔大法号称魔门最高深的修行法门,要说他不眼馋那是不可能的,虽然修行太过苛刻,寻常人物根本难以修行,可是对于杨行舟而言,他只要了解其原理,对于自身修行就有很大的提高。
能有烈震北从中讲解其中奥妙,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便听烈震北对风行烈道:“要明白道心种魔大法,首先须明白先天后天之分,若海兄乃此中能者,必曾向行烈你详述中道理,你可否说出来给我听听?”
风行烈恭敬地道:“人自受孕成胎,所有养份神气,均由母体通过脐带供应无缺,此时受的乃是先天之气。在任督二脉循环不休。至十月胎成,婴儿离开母体,以自己口鼻作呼吸,由此时开始,吸入的无不是后天之气,但先天之气仍残留体内,所以孩童的眼睛都是乌黑明亮,到逐成长,先天之气尽失,于是眼神才会变浊,以至乎老朽而死,重归尘上。”
烈震北点头道:“说得不错,万变不离其宗,天下虽千门万派,各有其修行的方式,最后无非都望要由后天返回先天,但修后天气还有路径心法可循,修先天气却虽本身资质过人,还需机缘巧合,缺一不可。”
厉若海插口道:“一万人修武,得一人能进窥先天之道,已是难得,普通武人,以至乎称雄一时的高手,左修右修,体内的真气无非后天之气,受限于人的体能潜力;只有修成先天气者,才能突破规限,进军无上武道。便是黑帮高手,也并非全都是气达先天之辈。”
烈震北沉默片晌,才点头道:“厉兄说得不错,所谓后天之气,皆有为而作,只有先天之气,才是无为而无所不为,就像母体内的胎儿,混混噩噩,但澎湃的生命力,却无时无刻不在胎内循环往复。”
顿了一顿,烈震北一声长叹,道:“一旦闯进先天境界,人也会脱胎换骨,超离人世,看穿了人世间荣华当贵的虚幻,若海兄四十岁前,横扫黑道,创立邪异门,江湖上人人惧怕,但先天气一成,立即抛开俗念,专志武道,其它事都不屑一顾,想来也与这先天之气有关。”
风行烈扭头看向厉若海。
厉若海点头道:“不错!先天之气修练的过程,比之后天之气还要走更长的道路,过程曲折危险,一不小心,便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此时武道修行越发艰辛,稍有不慎非但前功尽弃,也有极大隐患,只有抛却世间种种诱惑,专心武道,才能静心澄念,认清自己前方的道路。毒手乾罗在与浪翻云交手之后,便即隐匿闭关,专心武学,也进入了先天之境,性格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这种奇异的变化,都与气达先天脱不了干系。”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了杨行舟一眼,肃容道:“先天修行也有尽头,凡到达那最尽一点的人,都能感应到那点之外所存在的某一种神秘力量,故此对世间之事都不肩一顾。庞、浪等人尽皆如此。”
在厉若海认识的诸多高手之中,只有杨行舟是一个人例外。
无论是庞斑还是浪翻云,亦或是他厉若海,以及烈震北、乾罗等人,只要进入先天境界之后,便对尘世间的一切东西都看轻了许多,不再将其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
但杨行舟却不一样,此人酒色财气样样不能缺,功名利禄也表现的极为热衷,关键他也是气达先天的当世巅峰高手,却与众人的道路截然不同,现在想来还是感到怪异。
杨行舟的人就像他的坐骑一样,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烈震北神色凝重无比,两眼闪着渴望的奇光,一字一字缓缓道:“是啊,假设先天真气的修练过程是一条漫漫长路,若海兄,你和庞斑、浪翻云等都到达了路的尽端。只要再跨出一步,便会回归到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里,由太极归于无极,那也是老子称之为无,字之若道的宇宙神秘根本。那种神秘力量对你们的吸引力,已经远超世俗间的功名利禄了。”
厉若海苦笑道:“要对其它的事不屑一顾,实是知易行难,只要是人,便有人的感情,由此亦可知要跨出那一步,实谈何容易。”
烈震北一拍大腿:“着啊!古往今来,无数有大智能的人穷毕生之力,殚思竭虑,苦研如何跨越那天人之间的鸿沟,最后归纳出两种极端不同,但其实又殊途同归的方法,就是正道的道胎、邪道的魔种。”
说了这么多话。直到现在烈震北才入到正题,可知道心种魔大法,是如何玄奥难明,超越常理。
风行烈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连想问问题也无从入手。
厉若海听到“道胎”“魔种”两个词语时,双目微微挑动一下,旋即恢复到面无表情。
烈震北眼中射出无限的憧憬,柔声道:“所谓道胎魔种,其实都是象征的意像,其目的都是如何将血肉凡躯转化成能与那最本源力量结合的仙躯魔体,当日传鹰跃进虚空,飘然他去,就是成功跨出了那一步,先例在前,可知仙道之说,非是虚语。”
厉若海眼中也流露出向往与坚定的神情,他平生追求,便是武道极致,烈震北所说之言,正是他心中所求。
只有杨行舟面露好奇之色,笑道:“神仙也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坚啊。”
烈震北摇头道:“心性只是一方面,第一要有天赋,第二要有机缘,第三才是心性。古往今来所有英雄豪杰,无一不是天赋过人之辈,若是生来平庸,便是再努力,也成就有限,就算是机缘到来,那也把握不住。”
这句话杨行舟深以为然,天下间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天赋,习练武都是如此,不然的话,累死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一个人若是努力的话,可能会改变自身的命运,但并不能代表会有什么专业上的成就,这是天赋所限,非人力所能更改。
风行烈问烈震北道:“前辈是否也正在这条路上走着?”
烈震北没有直接答他,低吟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这四句话总结了整个由后天而先天,由先天而成圣的过程,但其中包含了多少痛苦、血汗、智能、期待、渴望和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