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时间,刀厂之内的厮杀之声便戛然而止。
段毅叹了口气,知道大局已定,只怕住在刀厂后庭的的沈默之一家已经成了亡魂。
事后,谢峰调遣县兵进入刀厂当中押解上百名青壮,麻绳捆住成串,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的走出来。
还有个别的晕晕乎乎,也不知是未曾挣脱天魔琴的影响,还是来不及反应这猛然的变化。
段毅还见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大的少年,面如冠玉,长相十分俊秀,眉宇之间还留着几分天真稚气。
然而,此刻也成了阶下囚,一身华贵衣衫被撕扯的不成样子,眼角还有乌青,气息虚浮微弱,显然受伤。
他望着段毅等人的眼神满是仇恨,显然若有机会,他一定会展开最狠辣酷烈的报复,他的身份,也是不言自明,沈默之的那个养在家中,没被放出过的儿子。
段毅知道,这少年可能一件恶事都没做过,甚至可能没杀过人,但牵涉入白莲教当中,父母还是铁杆死忠,他的未来要么在牢狱中度过,要么连蹲大牢的机会都没有。
段毅心中一口郁气闷着,心情低落,也不想接管剩下的琐事,和谢峰等人打了声招呼,便和琴心两个策马而去,只留下道上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朱猛依然赤着身子,胸口出有一片淤红,显是在刚刚的战中受了轻伤。
不过他浑然未觉,只是看着段毅琴心策马而出的背影,有些感叹道,
“世子不但武功高绝,剑道超凡,还有一颗菩萨心肠,这是王府之福,未来我北地百姓也将受益啊。”
他不懂什么内部争斗,夺位阴谋,只清楚这位王爷世子为人还算温和,而且心存善念,这是一件大好事。
上位者一念动,便可能影响州县的运程,一念之间,影响百万生灵。
行善念,推善行,必上行下效,境内大体环境一派融融,若是存恶念,行恶事,恐怕北地今后的风气也将不正,百姓多难。
倒是谢峰不置可否,一边盘点清算这刀厂当中的兵刃,一边观察韦棠的表情,心中有些明白了这位本来投效二公子的人,为何又突然跑到刚刚立下的世子跟前,不觉间目中多了几分鄙夷。
韦棠不清楚自己在谢峰心中成了首鼠两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心内颇为失落,本来这个机会难得,在世子面前露了脸,可惜没有说几句话,接触也不多。
不过他转而振奋起来,他先前已经埋下伏笔,给世子通风报信,眼下又有了直接接触,想必世子心中已经记得他这个人,今后多得是机会。
真不知韦棠知道段毅无心王位,夏宏也仅仅将他当成一个暂时的挡箭牌,傀儡人时,又该作何感想。
话分两头,工具人的使命已经完成,想必今日之后,夏毅这个镇北王世子带人扫灭两个白莲教据点的消息就将传遍河阴县,继而辐射北地,达成夏宏索所要的效果。
段毅已经不关心这些,和琴心两个一前一后驰骋在这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上。
隆隆马蹄声密集如雨点,扬鞭策马,体味着狂风铺面,青草芬芳,卷动长发飞扬的畅快感,心中的郁闷很快便抛下。
来到一条小溪旁,溪水清澈可见底部的鹅卵石和细沙,两侧鲜草香土肥沃,竟然还有一只蠢笨的野兔呆愣在那里。
段毅正好也累,招呼琴心一声,持剑下马,走到小溪旁鞠了一抔水敷面,冰凉从脸部扩散到全身,通体舒坦。
琴心温柔而又专注的看着少年的动作,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段毅,你真的决定继续和他们周旋下去吗?
你我势单力孤,和镇北王府也好,和金银窟背后的那个势力也好,终究没法对抗,我觉得,咱们现在抽身而走还来得及。”
琴心已经是段毅内定的夫人之一,白首之约,段毅知道的,她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当然,也很清楚段毅眼下的处境并不好。
镇北王世子,听起来多威风,堂堂天潢贵胄,帝王血脉,龙子龙孙,天生就高人一等,然而,事实上呢?
段毅和镇北王府之间,更多的是交易,他有付出,对方也有酬劳,那所谓的血缘牵绊,在现实利益下,实在不值一提。
若单单只是如此也就罢了,琴心还不会太担心,偏偏镇北王府局势并不算好,中间还插着中央皇室,夹在这两者中间,绝不是简单的事,甚至可以说,前景不妙。
若段毅是个志存高远,有大野心,大魄力的人也就罢了,以他的武功,智谋,将来未尝不可反客为主,鸠占鹊巢,成为赢家。
但偏偏他没这个想法,注定要出局的人,岂能有什么好结果?
段毅亲昵的捏了捏琴心的脸颊,还带着冰凉,调笑道,
“怎么,我的小夫人还没过门就准备抓起咱们府中的大权了?”
见琴心还是一副忧心忡忡,没有被逗乐的样子,段毅笑笑道,
“罢了,见你这么认真,我就和你透个底吧。
这个什么王爷世子,我肯定是做不长,顶多是今年八月,百花谷的招亲一事完了,我就抽身而退,不管夏宏再怎么诡词蛊惑,咱也不干。
这期间,我也尽量少参与其中,夏宏交代的事,能拖则拖,能避则避,同时,尽可能的捞好处,强大咱们自己。
至于事后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我的武功能到什么程度了。
这也不是我在说梦话呓语。
就像今天这件事一样,他镇北王府一众客卿,侍卫,被区区一个小子弄的是灰头土脸,几乎全军覆没,错非我,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由此可见,个人武力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真要是到了一定层次,就算大夏皇朝也不可能等闲视之。
所以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底。”
段毅还有一句话没说,他现在的武功,其实已经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夏宏和张青山所了解的他,已经是老黄历了。
只不过,他将这次危机,视作机遇,若无镇北王府这层皮,他的亢龙之齿何时能弄来?那无极仙丹,何时才能发挥作用?
事情都有两面性,就看你怎么取舍了。
第612章 陈先生
琴心见段毅信心满满,显然自有打算,也不再多说,反正她是一定会与段毅同进退的。
若是顺利,他们在此事过后便远离这个是非窝,不论是继续闯荡江湖,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平稳度日,都可以,若是不顺,大不了将性命丢在这里,能死生相随,也遂了她的心意。
若说与诸女的感情,郭晴与贺兰月儿对段毅是纯,琴心对段毅,则是深,这一点,或许连前两人也比不得,与自身的境遇经历都有关联。
段毅自是不知道琴心心中的打算,稍微歇息一番,就要启程回转县城内。
忽而,段毅眉头一动,挤成一条浅线,放眼四顾,除了眼前的小溪,另有荆棘草木茂盛,被暖风吹过,沙沙作响。
“不知是何方高人藏身此处?若是朋友,不妨现身一见。”
琴心的功力不足,精神修为也属浅薄,还未发现端倪,听到段毅的提示后,方才将手扣在天魔琴匣之上,内息鼓动,蓄势待发,同时满腹警惕的望向四方。
然而却只见到一派自然田园风光,却不见什么心怀叵测的隐藏之人。
段毅冷冷一笑,眸光当中闪过一抹冰寒,这人的藏气功夫的确高明,不但精气神内敛,龟息之术大成,还完美融合在这片环境当中,人与自然相合,几乎没有破绽露出。
不过段毅的心灵修为近乎第七感圆满,隐隐可窥见更上一层的天道修为,心眼观望,百米之内,这人却是瞒不过他。
缝满了拇指大小珍珠的长靴狠狠向前一踏,脚下平平,劲风外旋,在溪边略显湿润的松软土壤上,连个鞋印都没踩出来,然而,却有一股独特的韵律波动通过大地传递出去,犹如一条地龙翻滚,隆隆之声如远方天际的闷雷。
在段毅和琴心侧向南方的小树丛中,有十来棵碗口粗细的,枝繁叶茂的树木陡然被锋锐的气劲给从根至冠给切分成两半,哗啦啦的摇动下,朝着两侧倾倒,扬起数不清的绿叶以及寄居在树上的昆虫。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高瘦的身影从其中一棵大树后陡然窜起,双臂展开,腿步上扬,好似一只大鹏鸟展翅而飞,足足离地有十丈之高。
而当这人俯冲而下的时候,却是径直朝着段毅和琴心所在的方位而来,身形舒缓,飘然而落,身上的长袖大衫被鼓动而起,发出呼呼的响声,有若乘风御气的仙人下凡一般。
段毅目力极佳,虽相隔甚远,却在这人腾空而起的当口,便瞧的七七八八。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脸庞瘦削,颧骨突出,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眉心深处有一点朱砂点的红痣,使得本来寻常的面容和气质,多了几分庄严和肃穆之气。
瞧这人的第一眼,段毅想到的便是学堂里颇为严厉的先生,教导孩童背诵书籍,一个有错,便深处戒尺打手心,当然,普通的先生,肯定是没有这人如此高明的身手。
“好一招隔山打牛,年纪轻轻功力卓绝的人,我见了不少,真元成丹的也有。
但如你这般将自身功力操纵的如此精妙入微的,却是罕见。
难怪你在这河北有这般大的名头,近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中年落地后,儒袍平整,双手负立,挺拔如松,风采卓然。
他先是打量了眼琴心,见这少年眉眼如画,气质阴柔,又喉部平平,知道是女扮男装,功力一般,不算高,但也不低,转而对着段毅称赞道。
这话中的语气,很有一种老前辈指点后辈的感觉,对于自己鬼鬼祟祟藏在一旁的举动却是分毫不觉惭愧。
段毅不是神人,能窥出这人的行迹已经算是了不得了,对于他的实力,却是难以揣测,所以也不敢冒然结怨,抱拳道,
“前辈过誉了,段毅不过微末手段,不敢在大家面前班门弄斧,未请教您是?”
他眼下是拿不太准这人的来路,来意,故而先伏低做小,也算是麻痹对方。
一旦摸清楚对方的实力,以及心存不轨,他未必如现在这般好说话了。
中年见段毅很是知进退,伸手捏了捏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说道,
“你可叫我陈先生,受人之托,来看看你的成色,看你有无资质能担当重任。
现在看来,很是不错。
须知年轻人实力非凡,大多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若是见我在侧窥探,喊打喊杀也属平常。
你却知进退,懂礼仪,又隐藏戒备,降低我的防范,真是胸有沟壑,好。”
段毅腼腆一笑,侧着半个身位将琴心护在身后,对于对方后面的称赞全当马屁,听过就算,不要当真,至于前面的内容,倒是惹得他多了些猜测。
受人之托,说明他只是受雇于人,并非真正的主事者。
来看看他的能力,水准,是否能担当重任,这就表明对方纵然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做。
段毅思绪如怒海翻波,几番起伏,也不能猜测,确定对方的来路。
中年,也就是陈先生见段毅默然不语,而且把琴心护在身后,知道他心中存疑,也不过分逼迫,反而退后两步,以显示自己没有恶意,道,
“你不要将我当成坏人,相反,你该把我当做朋友。
坏人,会损害你的利益,让你变得弱小,而我,则会帮你成长,获取重利。”
段毅依然没有放轻松,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坏人不会把坏字刻在脸上,也不会时时刻刻把自己要做的坏事放在嘴边。
光靠说的,还足以取信。
而且正相反,这自称陈先生的人,之前隐藏在旁边的灌木树林当中,始终没有露面,若非他机敏,将对方迫出,这人要藏多久,还不知道呢。
这样的人,怎么能单凭只言片语就相信?
中年似也知道段毅的隔阂之处在哪里,倍感头痛。
这少年当真厉害过头了,眼下自己隐藏在侧,没被发现也就算了,现在被逮个正着,人家戒备他乃是常态。
第613章 太子
陈先生想了想,知道自己若是一味的隐藏身份,故作高深,恐怕对两人的关系无益,探手从腰间摘下一个腰牌,扔给段毅。
段毅虽然小心,但还不至于连个牌子都不敢接,拿在手里后,前后扫了一眼,见是个方形的橙牌,材质温润湿滑,应该是稀有的珊瑚牌子。
正面雕花,中心有一个白心,颜色均匀,背部则刻着“锦衣卫,镇抚使,陈行”几个字,正是表明他的个人身份。
“先生是锦衣卫?看起来倒是不太像。”
段毅没见过锦衣卫,但也听说过这些人的行事作风,素来狠辣无忌,多骁勇斗狠之辈,而这个陈行似文人多过武人,气质也欠缺了些狠劲,因此怀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