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师父的话,张君宝同样心有戚戚。他虽然在终南山时间不长,但对全真教也是有感情的。眼看着全真教以后在蒙元境内要被刻意无视,他心中也有些怅然,不知前路如何!
文天祥却对这些并不关心,说道:“既然贵教再也不可能受到信用,何不揭竿而起,召集四方英豪共同举事呢?全真教百万之众,即便十人出一丁,也有十万大军,有此兵力,何愁汉家不兴!”说着他目视方志兴,慷慨激昂道:“方兄,你武功高强,想来在教中地位非同小可,文某恳请你为天下百姓计,发动举事吧!”纵然对全真教了解不多,文天祥却也听说过这个当世第一道门拥有着百万之众,若是将他们发动起来,大宋复国可就有望了!
“举事?”方志兴听到这话,却没有什么触动,反而是苦笑起来,想到了四十年前的往事。大胜关英雄会后,他也曾这么劝过郝大通等人,只是当时他人微言轻,所行又颇为冒险,自然没有得到采纳。而到了如今,他虽然在全真教内威望也有一些,但要说发动举事,却也可以说是水中捉月。这么多年下来,全真教内部早已是派系林立、各派内也有不少弟子的家人在蒙元为官,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发动的。何况经过大都这件事后,不说蒙古人必然调集兵马防备,那些加入全真教的道人不走掉一半已经是好的,又谈何发动他们举事。对于这些人,方志兴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文山先生,全真教的事情你不了解,我师父虽然武功高强,却几乎从不插手教中事务。就像周曾师叔祖,他和重阳祖师一辈,武功又是全真之冠,却没有多少人会听从的。”张君宝见到师父苦笑,解释道。若说全真教在武林中的事情,方志兴虽然不是说一不二,却也无人能够轻视,但全真教说到底是个道家门派,更看重的是道学功夫,方志兴远离终南,在这方面的名望可就差的太远了。
眼见两人不为所动,文天祥失望地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多说。见此,方志兴道:“不说这些,文山先生,你可还有什么知交故旧,能否邀请过来一起前去流求?”如今流求即将建国,最缺的就是各种各样人才,无论文天祥存着什么心思,只要他到了那里,至少也能借重一下名望,而如果人数再多一些,那声势可就会更大了!单靠文天祥一人,在士林中的声势到底是弱了些。
沉吟了一会儿,文天祥道:“我在北上之时,曾与光荐兄同船,后来他重病留在金陵就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光荐兄?”张君宝道:“可是庐陵邓剡?听说他在金陵为张弘范的儿子讲学,想来病已经痊愈了吧?”
第617章 路话(二)
“什么?给张弘范的儿子讲学?难道他也变节了吗?不行,我要亲去金陵去问,看他存了什么心思,竟然……竟然……”听到邓剡给张弘范的儿子讲学,文天祥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站起来大声道。他和邓剡是白鹭洲书院的同学,不但同是一代大贤江万里的门人,还一同抗蒙、一同被囚,相互间的情谊远非他人可比。听到邓剡当了张弘范的门客,已经有可能变节投靠蒙元,文天祥心中的愤怒自然可想而知。
“先生稍安毋躁,邓先生虽然给张弘范的儿子讲学,但想来没有变节。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给张弘范的儿子讲学,而是在大都给忽必烈当官了。”方志兴道。他听到“邓剡”的名字,顿时就想起此人曾在历史上为文天祥写墓志铭,那样的话,自然不太可能投靠蒙元了。而且此人既然能接受张弘范的邀请给他儿子讲学,估计思想并不迂腐,让他接受新朝也有一定可能。想到这里,方志兴顿时就下了决定,说道:“文兄,邓兄两次投海未死,想来已经绝了轻生之念。现在他留在张家,应该是留待有用之身。过几日我们一起去金陵见见他,看看是否能同去流求。”
“正是,文先生,邓先生曾身患重病,现在留在张弘范家大概也是为了报恩吧!”张君宝劝慰道。
听到两人的劝说,文天祥也有些平静下来。良久,只听他叹息一声,萧瑟道:“‘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光荐兄,希望你还存着家国之志吧!”说着他慢慢转过身子,向着旁边行去,形销骨立,背影萧索之极。宋蒙大战数十年,凡是坚持抗蒙的几乎都已经死了,想要复兴宋室,当真不只是何年何月了!
旁边的方志兴和张君宝看着文天祥的背影,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凄凉,当年襄阳城破时,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如今宋廷已灭,再无其它势力能和他们争夺抗击蒙元的大义名分,但想要将人们都凝聚起来、合力把蒙古人赶出中原,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也不知中间还要经历多少苦难!
“师父,弟子还有一事禀告。这次我探听消息,听人传言说大闹大都的不只是我们两个人,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戏弄了一下前去围困白云观的军士,把他们都赶走了。许多见过那老道士的人都说是神仙下凡,弟子以为那人或许是周曾师叔祖。”眼看文天祥离的远了,张君宝悄声道。数年前瑛姑过逝后,周伯通便不知所踪,众人还好是寻找了一番,只是却从未发现他的踪迹。众人本想着他可能已悄悄离世,没想到这次又在大都出现了,想来是为了忽必烈焚经之事。
“周师叔祖?”听到这个名字,方志兴恍惚之间,竟有种隔世之感。其他人和周伯通分别不过几年,而他却还要加上梦中一个甲子的时间,当真是如同隔世。这一年多他之所以时常闭关,除了要整理梦中所得外,便是要消除这种疏离感,也算是有些成效。没想到如今听到周伯通的名字,又重新泛起了这种感觉。毕竟以真实年龄来算,他可是比周伯通还要大了,听到周伯通的名字,自然有些悸动之感。
张君宝却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继续道:“是,师父。虽然只是传闻,但弟子以为周曾师叔祖在世的话,定然不会对焚经之事不管不问,想来他也是听说了这件事去大都的吧!”
微微点了点头,方志兴道:“周师叔祖在,当然不会对全真教不管不问。郭兄远在流求,大都城中若还有人能逼退蒙古军士的话,想来应该就是他老人家了。唉,他老人家如今至少也有一百二十岁了,也不知今生能否再见!”感慨之中,充满了萧索之意。周伯通如今已年过两个甲子,纵然武功再高,却也不见得有多长时日可活。想到这里,方志兴心中便有种寂寥之感:不能突破天人之限,终究不过是一抔黄土啊!
似乎感受到了师父的心绪,张君宝道:“师父,既然周曾师叔祖出现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去寻一下,请他同回流求?”
沉默了一会儿,方志兴似乎有些意动,却最终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周师叔祖若想回去,自然会回去的,他若不想回去,找到了也是无用。普天下间,除了我和郭兄,又有谁能赶上他呢?”说完他盘膝静坐,慢慢闭上双眼,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思索什么。见此,张君宝也只得按下心中疑问,同样打坐炼气。一时间山林之中,重又陷入了寂静,唯有夜风吹起,带动的沙沙之声。
第618章 五十年后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江湖中一代新人换旧人,数十年过去,昔日纵横天下的英杰,已渐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新一代的江湖人。
这一年是明破虏五十年(元至顺二年),距离大都之乱经过了五十年。五十年前,周伯通、方志兴、张君宝在北方大闹大都城,南方的郭靖、杨过、郭破虏等人也在海战中大获全胜。一南一北两场胜利,不但彰显了流求岛的实力,也打响了流求岛的名号。随后在文天祥、邓剡等人上表之下,郭破虏正式称王建制,改流求岛为明洲岛,定国号为明、年号破虏,以示必破北虏之意,与蒙元针锋相对。随后数十年,明元之间时有征战,初时尚是明军处于守势,但自元世祖、元成宗驾崩后,元朝帝位更迭紊乱,朝政动荡不堪,而明军则在攻略南洋、东洋诸岛后完成鸡肋,实力大有长进,开始反守为攻。破虏三十年,郭靖病危,时临安等地百姓举义,明军乘势重返临安,十数年大战后,到破虏四十三年时,明军已奄有江南,与蒙元划江而治。整个天下的局势,也似乎回到了五十年前,只是这一次的胜者是谁,只怕要大有不同了。
“已经收复襄阳了吗?看来北伐之期不远矣,希望这次不会无功而返吧!”终南山下,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听到人群中谈论的消息,感慨道。前些时日,明军在南方又发动一次北伐,终于收复了襄阳,众人在此议论的,也正是此事。
“当然不会无功而返,我看这次北伐,定能将蒙古鞑子杀得干干净净,让他们再也无法留在中原。靖康以来两百年的耻辱,也要一荡而消!”旁边,一个劲装打扮的汉子似是听到了那道士的感叹,大叫道。言语之中,似乎北伐已经胜利了一般,丝毫没有身处蒙元境内的觉悟。
不过不单是他,周围的武林人士同样也都同样没有这种觉悟。这些人之所以在终南山下聚集,其中一个缘由便是此地受到北斗剑派庇护,蒙元兵马轻易不敢前来。自五十年前大都之乱后,全真教不久便正式分裂为了十多个门派,各自以独立名义传教,而这些门派之中,除了后来兴起的华山派和武当派外,继承全真教武学传承和江湖地位的,便是仍然留守在终南山上的北斗剑派了。这一派继承了全真教一半以上的武力,虽然因为受到元朝压制在江湖上少有走动,但其武功如何却向来无人敢于小视,尤其是镇派阵法北斗大阵,更可以说是江湖中少有的能够和军队正面抗衡的绝学,整个武林之中,也唯有少林的罗汉大阵或可与之一较。有着这般实力,又处在大山之中,蒙元兵马自然不敢轻易前来招惹了,因此北地仍在坚持抗元的义士,许多便聚集到了这里,尤其是明军占据江南之后,人数更是增加了数倍。蒙元一方见此情景后,自然有过攻打之念,但在几任领兵的将领都不明不白地死去后,此事就再也没有人提了。因此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抗元的一个圣地,里面的江湖人士也大都可以说是反元之人,无论说话行事,都是毫无顾忌。
“道长,你是终南山上清修的吧?不知天下大势也情有可原。现在这天下,可不是以前了,别说我们在这说着杀鞑子,就是其它地方,敢说敢做的也大有人在。昔年剑神方真人遍传太祖长拳,为天下百姓留下反抗蒙元的方法,如今南北各地,这拳法可是传遍了。鞑子外出时若是不结队,那就多半会回不来。都这样了,你说北伐能不能获胜?”似是看出了那老道士的不解,一个武林人士解释道。
“唔!”微微点了点头,那老道似是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中原光复之日为期不远了。唉!真没想到老道还能够看到这一天!”言语中不胜唏嘘,似是蕴含了无数沧桑。
“哈哈!”闻言,众人俱是大笑起来,声音极为快意。蒙古人在中原作恶多端,如今眼看便要被逐出,这些人心中又怎么不高兴呢!
那老道感慨了一会儿,似在回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老道久不出山,不明天下之事,不知这些年江湖之上,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嗨!大家都在忙着杀鞑子,江湖上能有什么大事?要说最轰动的,应该是八年前魔教教主阳顶天突然暴毙了,其它的事情当真不值一提。”人群中一人回道。
又有人附和道:“是啊!想那阳顶天天资横溢,被看作是新一代第一高手,将魔教从西域边陲之地发展到了中原,却不料年纪轻轻便突然离世,留下一群人争权夺利,当真可叹啊可叹!”
“阳顶天暴毙了?那可当真可惜!”那老道同样叹道。不过话虽如此,他却似乎对此并没有多在意,接着又问道:“可还有其它事情,比如武林会盟、秘籍出世什么的?”
众人闻言,各自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大多摇头不语。那老者见无甚所得,正欲离去,突听一人低声道:“说到武功秘籍,老夫倒是想起了一事,据说前些日子魔教的金毛狮王谢逊无故打上了崆峒派,不但伤了几个人,还夺走了崆峒派祖师木灵子手书的《七伤拳谱》。唉!崆峒派如今,可当真是没落了!”
“《七伤拳谱》?”闻言,许多人顿时惊呼出声。木灵子昔年威震江湖,七伤拳的威名至今仍在流传,没想到如今他过逝不过十多年,便有人打上崆峒夺了《七伤拳谱》。如此反差,当真令人感叹。
不过也有人有些怀疑,问道:“金毛狮王虽然武功卓绝,但想一个人从崆峒五老那里夺经也不够吧?再说,崆峒派名宿众多,怎么会让他一个人任意进出呢?”
第619章 再临终南
“那谁又知道呢?或许有人暗中相助吧!”先前说话那人听到有人质疑,又道。
闻言,许多人纷纷点头。那老者道:“应该是吧,只是这等秘事,外人又怎能知道详情呢?”说着他看了一眼那位说出此事的中年人,又感叹道:“唉!想那木灵子过逝不过十余年,崆峒派便没落如斯,真是令人惋惜啊!”
“是啊!崆峒派毕竟是江湖大派,受此大辱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愿不要因为两派间的纷争扰乱了北伐大业才好!”众人感叹道。如今襄阳光复,众人都在等着明军北上驱逐蒙元,当然不愿见到江湖中再起纷争。
“难!难!难!这魔教原是明教的一个支脉,只因作恶多端,又不听明王管教,才被世人称为魔教。当年阳顶天在时,魔教众人在他约束下还能戮力反元,但自他暴毙之后,就再无人能够约束那些恶徒了。不只是崆峒派,据说少林派、峨眉派和魔教也有梁子,而昆仑派和魔教同处西域,相互间更是嫌隙甚深。而且我听说前些日子华山派的白少侠突然暴毙,似乎也与魔教有关。只怕崆峒派和魔教两派间战端一起,便会是正邪间的一场大战。便是明王座下的明教,说不定也要参与其中!”众人正议论间,蓦地里,一个长须道士道。此人和几位同样身着道袍的道士也不知何时到的茶馆,插进了众人谈话。
“华山派的白少侠暴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听到长须道士所言,先前说话那中年人惊声道。“白少侠是华山派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还有可能在未来执掌华山,如此地位武功,魔教怎敢在这时加害他?”眼看众人都望向自己,这人似乎察觉到自己反应太大,又补充道。
那长须道士略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谁知道呢?贫道和众位师兄弟也是刚刚得知此事,这次下山便是奉命去华山协助调查这件事。但愿白少侠的事不会是魔教所为,否则的话,只怕江湖多事矣!”北斗剑派和华山派、武当派虽然分属三派,却可以说是同出一源,在江湖中也是同气连枝。这次白远暴毙之事中出现了魔教的影子,华山派心惊不已,当即通知了北斗剑派和武当派,邀请两派遣人前去相助。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那中年人见此,喃喃道。接着和他又和众人聊了几句,眼看再无它事,便寻了个理由,告辞离了此地。
眼见这中年人离去,那长须道人身旁一人悄声道:“师兄,这人似乎是魔教中人,要不要……”说着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不要留下此人。华山离终南山并不远,这人出现在终南山,极有可能与白远被害之事有关,这道人也是如此作想。
那长须道士皱了皱眉,嘴唇微动,同样低声道:“此人内袍绣有火焰,确实是魔教中人,但他刚才听到白师侄遇害的表情又不像作伪,似乎是当真不知此事。只怕这次白师侄暴毙,其中尚有蹊跷。如今北伐在即,我等正道武林实在不宜和魔教再起争端,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更何况……”众道只听他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此地还有一位教中前辈等着我等参见!”
说着猛然起身,转向那老者方向,朗声道:“前……”话音刚起,却又停了下来。众道齐齐望去,只见方才那问话的老者所在之处除了桌上仍是满满的茶碗外,已然空空如也,似乎方才那位须发皆白的道士,从未没有出现过一般。
见此,众道俱是讶然。旁观众人见到这几人的异样,同样望了过来,见此情景都是议论纷纷。不过让他们回想那老道什么时候离去、甚至是什么时候进来,却又没有人有一丝印象,甚至就连他的面貌,也无人说得清楚,似乎他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
“那道士……似乎有些眼熟,应该是本派前辈吧?”群道中一人说道。
“应该……是吧!”那长须道士道。他刚才也是觉得有些眼熟,才想着带领众人拜见,不过此时仔细回想,却又只觉得那人面目模模糊糊,似乎是自己认错了一般,因此也有些不确定了。
想了一会儿,眼看众人都有些困惑,却始终无法说清楚,那长须道士也只得向山上传了讯息,带着群道又向着华山行去。
那茶馆中的老道,自然就是方志兴了。他自五十年前和张君宝大闹大都后,便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面。平日里除了参研天人之道外,便是和李莫愁或是共享天伦之乐、或是结伴游历四方,即使郭靖、郭破虏等人反攻临安这等大事,两人也并没有参与。十多年前,神雕最终谢世,两人伤感之下,才遵照神雕临死前的意愿将它葬在了神雕谷,然后一起返回了赤霞庄,在这个他们最初生活的地方度过了最后几年。数年前,李莫愁悄然离世,方志兴又独自在庄中生活了几年,才在这时出来,想要在自己还能活动时再见一见故人,了结最后的心愿。
不理会江湖中的纷纷扰扰,方志兴出了茶馆,迈动脚步向着终南山行去。望着似乎还有些熟悉的风景,他仿佛想到了自己前来拜师的情景。晃眼间,一百多年过去,终南山上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熟悉的人和事,大多再也没有痕迹了。
“道长,您是开阳殿的吗?小道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您?”站在郝大通居所旧址前,方志兴正回想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传来。他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道童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开阳殿?哦,是了,现在是北斗剑派了,哈哈……”方志兴略微一怔,旋即大笑道。说着他摇了摇头,看着那道童略显疑惑的眼光,自嘲道:“老了,真是老了,竟然也开始喜欢回忆了,哈哈……”大笑声中,转向后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