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已经准备好了。”蔡胡谨慎地道。
“这半年来,我对你如何?”张良问道。
“先生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纵是变牛作马,也难以报答先生之万一!”蔡胡甚是感激地道。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不求你为我舍生忘死,但要你牢记,不管今日的晋见仪式上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镇定,因为你已不是蔡胡,而是堂堂的汉王刘邦!”张良再三叮嘱,可见连他也无法预料事态的发展将会如何。
蔡胡望向张良,心中凛然。这半年来,在他的印象中,张良既有智者的从容,又有名士的大度,行事作风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始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今天的张良,虽然还是如往日般镇定,但蔡胡仍是自其眉宇之间读到了一丝紧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昂头与张良相对,一字一句道:“是的,我不再是蔡胡,而是叱咤天下的汉王!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够让本王心慌?”
他的举止语气与刘邦如出一辙,就算纪空手在世,也未必能似他这般活灵活现。陈平一见之下,拍掌道:“你前生一定是唱戏的戏子,要不然也不会装谁像谁!”
蔡胡刚要说话,却听得一声鼓响,外面热闹喧哗起来,竟是有上百人涌入了议事厅中。
蔡胡的脸色霍然一变,身子不经意地颤栗了一下,一只大手稳稳地伸了过来,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别慌,一切有我!”说话之人正是张良。
一阵喧闹之后,外面突然变得静寂起来,静得落针可闻,蔡胡虽然勉强使自己静下心来,但是一想到外面竟有上百名地位显赫的文武大臣期待着他一个人的出现,双腿忍不住还是哆嗦了一下。
张良目睹着这一切,心不由一颤:“不管蔡胡的演技有多么的出色,面对这样的大场面终究不行,看来,今日的议事厅中,定是凶多吉少。”
以往有纪空手在,无论遇上多大的风险,张良的心里总是非常踏实,坚信可以化险为夷。而这一次,张良心中却第一次少了底气,总觉得一旦纪空手不在了,自己就像是抽去了主心骨一般,有一种茫然感。
一阵礼乐奏起,从议事厅中传来,张良明白,躲是躲不过的,面对困境,惟有迎头面对。
“走,该你出场了。”张良淡淡地笑道,似乎十分平静。
蔡胡看着张良镇定自若的表情,心中稍安了一些,咬咬牙道:“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去溜溜才知道,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当下长袖一摆,率先而行。
此时的议事厅中,汉王朝中的大臣将军分列两班站立。在这些人中,既有追随刘邦拼杀多年的战将,亦有从巴、蜀、汉中各郡荣升的官员,随便哪一个人,都是足以威镇一方的重臣。然而今天,他们脸上固有的矜持与威仪已然不见,更多的却是一种期待。
他们期待汉王刘邦的到来,因为他们已经将个人的荣辱与刘邦的安危紧紧地系在了一起,更与汉王朝共存亡。刘邦在,则他们就是战迹显赫的开国功臣;刘邦亡,他们就将沦为败寇。是以,在刘邦没有出现之前,他们的心情始终忐忑不安,就像是获罪的重犯等待判决一般。
这些天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一些有关刘邦的谣传。最初的几天,并没有人相信这种谣传的真实性,甚至认为这只是一个无稽之谈,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亲眼目睹过刘邦所创下的种种奇迹,更坚信刘邦是赤龙之子,乃真正的真命天子。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汉王不仅没有如人所愿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连例行的朝会也未参加,这使得这些大臣将军们无不意识到,流传于市井之中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实据。
但在今天早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接到了朝会的通知,其中有一个重大的消息,那就是汉王刘邦将在今天的朝会上接见四大信使。
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让这些大臣将军们感到既兴奋,又疑惑。当他们陆续来到汉王府门前,看到四大信使的车队之时,才确定这不是玩笑,而是事实。
第十四卷 第六章 鱼肠再现
议事厅占地足有百亩,大臣将军们按文武划分两班,垂手肃立。萧何居文职之首,曹参居武职之首,自他们以下,大臣将军依照职位高低排列。而文武两班之间,设有四席,专供四大信使入座,每名信使之后,又站十人,每人手中捧有托盘,托盘上装有敬献汉王的礼物。而他们面对的一方,则是一个高高的平台,相距文武百官足有三十步之遥,平台上有一张以大理石所筑的座椅,用紫鲨皮铺就,显得富丽堂皇,极具气派,正是汉王刘邦所坐之位。
“汉王驾到!”随着一阵喧天鼓乐响起,几名侍卫整齐划一地高喊道,此声一出,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平台后的一道垂帘之上。
垂帘两分,蔡胡踏步而出,举手投足间,显得雍容大气,张良、陈平紧跟而出,护着蔡胡登上了汉王宝座。
就在这行进的刹那间,张良的目光极速向韩立身后十人的脸上划过。他企图认出韩信,可是却失望了,因为这十人看上去的确非常普通,普通得根本就不起眼。
张良的心陡然一沉,以韩信的身分地位,已经很难掩饰他那种身为王者独具的气质,如果连自己也分辨不出,就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韩信根本就不在这十人之中,二是韩信的武功之高,已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张良相信韩信来了,而且就在这十人之中。正因为如此,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韩信的可怕。似是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划过平台前的两座香鼎,心神这才稳定了许多。
“这些日子来,汉王身体一直不适,就连朝会这样的大事也不曾参加,今日亲临议事厅,一来是因为四大信使不远千里远道而来,汉王理应尽地主之谊;二是想藉此机会澄清一些谣言,以便稳定军心民心,不为敌人所乘,所以希望今日的朝会简洁明快,无须繁琐。”张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地道,他这一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言“汉王身体不适”,一旦蔡胡露出些许破绽,就可以此搪塞,不至于让人生疑。
他的话音刚落,萧何便站了出来道:“汉王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应该静养才是,国中大事,有缓有急,也不是一日就可办理妥当的。”
他与张良一唱一合,煞有其事,韩立看在眼中,岂会善罢甘休?当下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微臣一到咸阳,就听到了一些有关汉王的谣传。今日一见,才知谣传毕竟只是谣传,此刻拨开云雾,真相大白,汉王不过是身染微恙而已,微臣也就放心了。”顿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道:“微臣此行奉我家侯爷之命,是来商谈城父会盟事宜的。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是以我家侯爷再三叮嘱,要微臣向汉王转达一句话,不知微臣能否上前一步叙说?”
张良的眉头微微一皱,感到韩立的话虽然是以征询的口气,却有一种让人不好拒绝的味道夹于其中,沉思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道:“在座的诸君都是我朝文武重臣,即使各位信使,既然是因会盟而来,一旦会盟之后,也就不是外人,所以韩信使大可不必担心,尽管将淮阴侯的话说出来就是了。”
“张先生此言未免差矣,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此事事关大体,微臣焉敢当作儿戏?”韩立不慌不忙地道:“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我们共同的敌人并非别人,而是项羽。以项羽从来不败的盛名,就足以证明他的厉害之处,微臣可不想为了一点疏忽而误了我家侯爷与汉王之大计!”
韩立话意所指,不无道理,谁也不敢保证,在这满朝文武之中,就没有项羽的卧底,就算张良对这些大臣将军们知根知底,在这乱世之中,人心便如风中的芦苇,擅长见风使舵者亦是大有人在,谁能拍着胸脯说,其中就一定没有变节者?
“既然事关机密,那就等汉王病体痊愈时再说也不迟。到时由汉王单独接见信使,岂不更为慎重?”张良所用的还是一个“拖”字诀,他已经意识到,虽然汉王府中高手如云,但真正有实力与韩信等人抗衡的,恐怕只有龙赓,一旦龙赓回到咸阳,虽说不至于平息一切风波,但至少可以对稳定朝局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
“嘿嘿……”韩立突然冷笑起来,冷冷地看了张良一眼,道:“张先生所言未尝不可,但是微臣却有一事不明:天下尽知,张先生虽然无官无爵,却是汉王最为倚重的谋臣之一,身分极为显赫,然而无论你身受多少荣宠,终究是为人臣者,今日汉王在上,你却事事越俎代疱,莫非真是事出有因?”
他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张良的身上,引发出每一个人心中原有的猜疑。张良今日的举止的确有些反常,换在平时,这似乎算不了什么,也不会有人过多的留意,但有了谣传在先,每一个人的心里都禁不住“咯噔”了一下:“是呀,以张良一惯低调的个性,怎会在今日的朝议之上如此张扬?难道汉王真的不幸而亡,而眼前的这个汉王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满场顿时一片寂然,仿佛在刹那间多出了一道沉沉的压力,令所有人都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张良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有一种饱受煎熬的难受,恨不得一刀将韩立击毙当场,以免自己身陷危境,倍觉尴尬。然而,他心里清楚,越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就越是不能冲动,只有冷静下来,或许才是自己惟一的选择。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惊破了这瞬间的沉寂,听在张良耳中,更有一种解脱之感,蔡胡竟然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说话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朝会之上以置疑的口吻对待我大汉的国之栋梁!淮阴侯治兵之严,天下闻名,哪里容得下你这等放肆之徒!”蔡胡的声音极低,像是一个积弱的病夫,但他的话出口,韩立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几欲跪地。
“微臣只不过是一时情急,以至于冒犯了张先生,还请汉王恕罪!”韩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失礼,气焰一减,却将余光瞟向了身后的韩信。
“你冒犯的岂止是张先生?简直就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蔡胡故意喘了一口气,将脸憋得通红,停顿了一下道:“若非念在淮阴侯的面子上,今日本王必将你开刀问斩!”
韩立哆嗦了一下,已经难以辨明眼前的汉王究竟是真是假,当下磕头道:“多谢汉王不杀之恩,微臣谨记了!”
张良这才舒缓了一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没有想到蔡胡竟会在自己最尴尬的时候出口讲话,而且语气犀利,充满分量,活脱脱地显示出一个王者独有的霸道与专横。
更让张良没有想到的是,蔡胡缓缓地站了起来,晃了一晃道:“本王近些日子一直在静心调养,身体多有不适,只因四大信使的到来,这才勉强出来一见。这样吧,传本王的旨意,让四大信使暂留咸阳,就会盟一事与张先生协商,至于今日的朝会,如果各位没事的话,本王看就早点散了吧!”
张良心中叫道:“说得好!”当下站前一步,眼光盯向韩立道:“刚才汉王的旨意,想必各位已经听明白了。韩信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韩立的神情呆了一呆,突然间又似来了精神般,拱手道:“微臣谨遵汉王旨意,已经无事可奏了,只是微臣此行受我家侯爷之托,献上薄礼,还请汉王一一过目!”
“礼单何在?”张良眼见韩立耳根微动,心中一震,知道有人正以束气传音的方式指挥着韩立的一举一动。
韩信果然在这随行的十人当中,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张良并不感到意外,他更想知道韩信将会采取何种形式发难,在什么时候发难,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做到先发制人。
韩立没有立即回答张良的问话,只是大手一摆,他身后的十人一字排开,托起手中的长盘,向前踏了一步。
“这就是淮阴侯献给汉王的全部礼物!”韩立微微一笑道:“汉王身体不适,不宜走动,微臣这就命他们上前,由汉王近观。”
韩立话一出口张良已知此人用的是“以退为进”之计,借献宝之机,企图接近蔡胡。
“不必了!”蔡胡淡淡一笑道:“待会朝会散后,让他们直接送进内院,留待本王慢慢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