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之所以称之为惊变,就在于这种变化产生于顷刻之间,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惊变的源头并非李世九,也非吴天,而是那伫立桥上不动的无名。
长街之战,始于无名,但无名自现身以来,就如一尊雕塑般伫立桥头之上,一动未动,仿佛所发生的一连串激战都与他无关。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之时,他却动了,如雷霆电闪般动了。
他不动,是因为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出手的最佳时机,他动了,是因为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的目标是范增,李世九他们发动剑阵之时,范增出于本能地心神一分,而分神的这一瞬间,就是无名出手的机会。
剑出,双手微推,剑锋自双手中分处而出,积聚良久的气机透过这三尺剑体,如电芒般吞吐而出,化作一股若有若无的烟云,萦绕在整个剑体的周周,朦胧得有些诡异。
无名与范增只距五丈,五丈的空间顿时被一股狂潮般的压力所充斥,挤压得这空间扭曲变形,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变得似乎越来越干燥,让人有一种几欲窒息的感觉。
而这一切的发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名手中的剑已经进入了这段虚空。
在这一刻间,距离已不再是距离,时间也已不是问题,然而这一剑的气势,在这幻灭无常的虚空里奔泻,涌动的是这剑中绝美的风情。
剑锋一闪一灭,再现之时,已在范增面门三尺之内,这一剑之快,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面对这一剑,名士范增的脸上只有一丝诧异,却未惊,不乱,他赖以成名的是智谋,而不是武学,何以他还能如此镇定?
从来就没有人看过范增使用过一招半式,也没有人听说过范增对武道有过研究,在所有认识范增的人当中,都认定范增只是一个智者,一个名士,而绝非武者,就算他曾经踏足武学领域,也只是学些皮毛而已,高明不到哪里去。
无名最初也有这样认为,而且非常肯定,可是当他剑出的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要命。
剑锋挤入那三尺的空间,陡然一滞,速度明显地减缓。无名只感到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像是遭到了电击一般,出现了绝不该有的震颤现象,惊骇之下,他这才发现,这三尺的空间看似宁静,里面却涌动着万千气流,密度之大,如磐石紧密,带出一股强大的粘力,紧紧地钻住了自己整个剑体,限制着自己剑锋的发挥。
如此浑厚的内力,若非是绝世高手,谁能拥有?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对无名来说,就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错误,已经足以要命!
范增的脸上流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个结局,事实上他从无名出手的刹那,就知道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楚国范家一直是楚国的望族之一,自楚国立国以来,数百年间屹立不倒,不可谓不是一个惊人的奇迹。但是谁又知道,在这个奇迹的背后,凝集了范家多少代人的心血与汗水,这才铸就了这个不可思议的辉煌。
纵观楚国数百年历史,遭遇内乱外患不下百起,在这百起祸乱之中,不难看到范家保驾勤王的影子,如果真的是书香门第,范家子弟凭什么在祸乱之中屡立奇功呢?
其实,这一切只因为范家还有一门不为世人所知的道家学——“紫气东来”,这门绝学练到极致,足可跻身天下高手前十之列。
正因为有了这“紫气东来”,范增才可以做到心若止水,才可以在无名的剑锋挤入面门三尺处时犹能从容镇定,也正因为有了“紫气东来”,范增才可以成为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令无名的剑锋再难寸进。
无名震惊之下,只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气流的漩涡中心,万千道强势的劲气以不规则的路线拉扯着这虚空中的一切,仿佛要将这虚空也撕裂粉碎。
无名握剑的手心渗出了丝丝冷汗,非常清楚范增内力的狂野,正因为他心里清楚,所以正丧失着内心那原本不可动摇的自信。
“轰……”无名就是无名,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在瞬息间提聚起自己浑身的劲力,手臂一振,剑锋竟然再次挺进。
“嗤……”虚空中顿时响起裂帛之音,仿佛空气被利刃割裂一般。
然而剑锋只挺进了一尺有三,便再难寸进,这对无名来说,绝对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他几乎已将自己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却依然不能最终突破范增的气机,这只能说明,范增的内力之深,已在他之上,若想出现奇迹,他就惟有施展——大雪崩定式!
“呼……轰……”天地间蓦然一变,变得煞白耀眼,剑已不在,虚空中仿佛多了一片无边的雪原,长街上的每一个人都神情一滞,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寒。
此际乃秋季,正是枫叶赤红的时候,怎么会有冰?又从哪来的雪?
冰雪于无名的剑,剑锋一闪,已是严冬,巍巍雪峰为之崩裂,积雪若飞瀑疾泻,涌动出毁灭的力量,意欲吞噬这天地中的一切。
即使守心如一的范增,乍见这一剑的气势,也无法无动于衷。他对剑道并不陌生,却还是第一次目睹有人竟然可以将剑式演化得如此精妙,如此霸烈,于是他出手了!
他的确用的是手,但既不是摊开为掌,也不是紧握成拳,而是十分优雅地将手指一搭,构成了一个十分优美的莲花指,那神态之从容,仿如佳人拈花,但举轻若重,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足以撼动山岳。
一团淡淡的紫气自指间而出,衬得这虚空一片诡异,它游动的速度非常缓慢,就像是蜗牛爬行一般,但谁都已经看出,这紫气中蕴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旦爆发,纵是神仙也不可挡。
紫气化作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山梁,将那飞泻的杀势挡在了三尺之外。
无名惟有退,也必须退,他的剑势虽然与那团紫气一触即分,却感觉到自己的剑势如决堤之洪水突然流失,虽然只有一瞬的时间,却让无名感到了异常的骇异。
如此强大的内力的确是无名生平仅见,他之所以心中骇异,更在于他的无知。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范增的武功竟然如此高绝,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适应。
平心而论,无名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剑客。首先,他善于等待机会,不到最佳时机,绝不出手;其次,他的剑法的确精妙,辅之于强大的内力,可以对任何人都构成威胁。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范增,是深藏不露的范增,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无名几乎没有什么机会。
他一连退了七步,将好不容易抢得的先机拱手相让,面对步步紧逼的范增,他的气机甚至出现了一丝波动。
这一丝波动若在平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然而高手相争,只争一线,范增当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对他来说,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当这种机会突然降临时,他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却已决定绝不放弃。
是以,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所有的潜能,倾尽全力,对准无名所显露的破绽出击而去。
天变了,地变了,因范增的这一击而变。然而,就在他倾尽全力出手的刹那,忽然发现无名的脸色也变了,不是变得铁青,也不是因恐惧而扭曲,而是脸上泛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笑得那么诡异,那般让人寒心,竟让范增的心倏然一沉,仿佛意识到自己坠入一个缜密而有效的杀局。
他下意识地向后飞退,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然而他只退了不过三尺的距离,蓦感背肌一阵抽痛,一个如利刃般的物体竟竟然突破了他紧密无间的气机,直插入他的体内,随着这个物体涌入的是一股如潮水般的寒流,在瞬息之间凝固了他身上的所有经脉。
范增大惊之下,只感到自己所有的劲力在顷刻间流失,化为无形,那流泻于体外的真气也黯然消失。但他绝不甘心,意欲借着最后一口真气作垂死挣扎,却感到一把冰凉的剑锋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剑,是无名的剑,此剑既然架在了范增的咽喉上,那么刺入范增体内的那一剑,又是谁的?
范增绝对没有想到,如无名这样的高手也只是一个幌子,而真正的杀招却隐藏于后。这样的杀局,实在让人防不胜防,也就难怪范增会坠入局中。
那么这位高手究竟是谁?这是范增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当范增缓缓扭过头来时,他吃了一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无论他的想象力多么丰富,都不会想到刺出这致命一剑的人,竟是“五湖居”的老板王二麻子。
他两次光临“五湖居”,以他的洞察力,当然知道王二麻子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生意人而已。是以,此刻他的眼中多了一丝疑惑,几疑这只是一场恶梦。
王二麻子笑了,轻轻地笑了,然后才轻轻地道:“我不姓王,当然就不会是王二麻子,真正的王二麻子早在三天前就离开了枫叶店。”
范增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苦涩,望了一下无名,道:“你既是龙赓,他是谁?”
王二麻子淡淡一笑道:“这也许就是你最终失败的原因吧。”顿了一下,与无名相对一眼,缓缓接道:“他并不是龙赓,而我才是!”
范增心里一惊,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老夫相信在汉王府中,将剑道修至如此境界的人,除了龙赓之外己再无他人!”
“对一个将死的人说谎,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龙赓悠然笑道:“我的确没有骗你,他不是汉王府中的人,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因为这个杀局需要这样一个角色,所以我才请他出手襄助。”
范增只感到自己的心肌一阵抽搐,生机正一点一点地流失出自己的体内,强撑一口气,勉力道:“你们布下如此周密的一个杀局,目的就是要老夫死,既然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你能否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我本不想答应,可是面对一个将死的老者,我又怎能忍心不答应呢?”龙赓的心情不错,看到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最终没有白费,谁的心情也会变得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