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秦记 第219节

这是五音先生心中的一个结。

对于五音先生这种重诺之人,祖宗的遗训迫使他不可能面对将倾的大秦而袖手旁观,此刻天下大势,虽然他无法挽狂澜于将倾,但他他还是希望凭自己的力量,留住大秦的一点血脉。

这是他惟一可以做到的,他当然不想就此放弃。

“既然割舍不下,何不再入咸阳?”纪空手理解他的这份情感,微微笑道。

“我可不可以不去?”五音先生看了他一眼道。

“不可以,只有把心结解开,才可一了百了,你又何必再留遗憾呢?”纪空手道。

五音先生沉吟半晌,终于笑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若不去,又怎能放心?”纪空手语出真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关切之情。

“那就去吧。”五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眼睛却望向纪空手身后的红颜与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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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邦带了张良、樊哙、韩信三人步入主帅营帐的时候,他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失落感。面对眼前一排的刀林戟雨,他似乎已经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只有当他看到张良一脸微笑、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才稍稍地放了点心,同时深深地吸了口气,镇定住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便看到了项羽笑迎出来,一路喊道:“可想死我了,匹鹿一别,屈指算来,你我应该有小半年不曾见面了吧?”

刘邦恭身行礼道:“本公心中也时常惦念大将军,此次前来,便是请大将军进入关中。”

项羽赶忙将他扶住,把臂而行道:“这如何使得?我之所以驻军鸿门,乃是遵守约定,不入关中一步,沛公既比我早一步占领关中,这关中自然就是沛公的,谁若相争,我项羽第一个就不答应!”

刘邦与他相对入座,摇了摇头道:“大将军此话差矣,本公既蒙怀王错爱,封为沛公,已知足矣,怎敢在关中称王?虽说这关中是由本公先进,但追本溯原,本公自沛县起事,到投靠楚国,一直就是大将军手下的一员战将,所以这关中只是本公为大将军打下来的,真正应该在关中称王的,惟有大将军!”

项羽见他说得这般诚恳,连称“不敢”,心中微有几分诧异。

他征服章邯秦军之后,心系与刘邦之约,由西而来,一路上逢城掠城,逢市过市,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赶至关中东边的门户函谷关,准备由此进入关中,谁知这函谷关正是宁秦城守格瓦的辖地。格瓦带兵打仗颇有一套,又善用函谷关险峻地形,竟然以区区数万人马,挡住了项羽四十万大军前进的步伐。等到项羽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攻克函谷关时,这时消息传来,说是沛公刘邦只凭十万人马,已经抢先进入关中。

项羽闻言,勃然大怒。

他虽奉怀王为主,其实心中一直想要自立为王,是以绞尽心机,才想了一个办法,与各位君侯将相当着怀王约定:谁若先入关中,谁就在关中封王。

他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他深知关中地区有山河阻塞四方,地势险峻,土地富饶,又是大秦根本之地,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攻占下来的。当时在楚国将领中,真正具备这种实力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人。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大秦连年征战之后,国力已弱,根本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可以持久作战,竟然被沛公刘邦以十万之数的兵力,抢入关中,拣了一个大便宜,这怎不叫项羽生气?

便在这时,谋臣范增献计道:“沛公在山东一带的时候,贪于财货,喜好女色,可是一入关中,却对财色二字不再有兴趣,这就说明此人志气很大。属下曾经派人观望他那方的士气,发现总是五彩斑澜,颇具龙虎之气,看来要与大将军争天下者,正是此子呀!”

项羽心中一惊,俯身问计。

范增微微一笑道:“好在他此时尚在大将军的控制范围,找个借口,将之杀掉,便可永绝此患!”

可是刘邦心思缜密,深谋远虑,行事滴水不漏,难有话柄授人以实,项羽与范增商议良久,竟然寻不到一个可以动手的借口。

也是机缘巧合,适逢五音先生有书函送至,项羽一看,又惊又喜。

他惊的是流云斋与问天楼一向势不两立,如果刘邦的背后确有问天楼的支持,那无异如虎添翼;喜的是一旦这是事实,那么他就可以师出有名,堂而皇之地将这个威胁尽化无形。

但是项羽绝对不是一个行事鲁莽之人,绝不会仅凭五音先生的一面之词就杀掉刘邦。他深知此时正是乱世未定之际,以刘邦的能力,正可大大借重,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证据,他是不会动手的。

于是他一方面暗中调兵遣将,对霸上形成合围之势,以防刘邦率军逃逸;一方面借仰慕虞姬为名,派出人手,着手调查传言的真实性。直到他确认卫三公子的问天楼的确与刘邦有同盟迹象时,这才下了决心,摆下鸿门宴,必要将刘邦置于死地。

可是水无常势,事无常理,世间万事万物绝非一成不变,等到项羽见到“虞姬”之时,他固然惊于“虞姬”的美艳,但更让心惊的是,他却从“虞姬”的嘴中得到了与他掌握的证据截然相反的东西。也就是说,在“虞姬”的嘴里,刘邦不是一个胸怀野心的逆臣,倒成了一心维护自己的大大忠臣。

这让他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杀心又动摇起来,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让刘邦当面对质,给他一个洗脱嫌疑的机会。

大家入席坐定,酒过三杯,项羽突然似是无心地问道:“我听说沛公未起事前,也是江湖中的一号人物,手下一帮追随者,也大多是沛县七帮的旧部,不知此话可真?”

刘邦心道:“你总算话入正题了。”当下不慌不忙地道:“正是。”

“那么沛公一定知道江湖上的‘五阀’一说?”项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呷了一口酒道。

刘邦笑道:“五阀之名,天下皆知,本公虽是孤陋寡闻,却还不至于连这个也没有听说过。”顿了一顿,又道:“流云斋、入世阁、知音亭、问天楼、听香榭,五大豪阀,并存江湖,堪称当今天下最大的五股势力,而大将军您不正是流云斋的阀主吗?”

项羽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寒芒暗藏,直射刘邦的脸上,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寻找到可疑的迹象,但最终他却失望了。

“此人若非忠直之士,便是大奸之人,喜怒不形于色,难道说他真的内心无鬼?”项羽心中暗道。

这时坐在项羽身边的范增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沛公也应该知晓我流云斋在江湖中的宿敌了?”

项羽闻言,重新将目光投射过去。

刘邦哈哈笑道:“范先生莫非是想考校本公的江湖见识么?”

“不敢,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范增尴尬一笑道。

“本公既然投身在大将军帐前,当然对大将军过去的事情有过耳闻,假若传言不差,本公记得流云斋最大的宿敌当是卫三公子的问天楼。可是范先生常年伴随大将军左右,你可知道大将军生平最恨的人是谁?”刘邦转眼望向项羽,微微一笑,神色一如往常,反而问起范增来。

项羽听得刘邦问起这个话题,不由怔了一怔:“我平生最恨的人会是谁?”一时之间,竟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

“我想,应该还是卫三公子吧?”范增犹豫了一下道。

刘邦摇了摇头道:“卫三公子也许是大将军的所恨之人,但说到最恨,只怕是淮阴的纪空手吧?”

他此言一出,不仅人人色变,便是项羽也浑身一震,眼芒陡然一寒。

世人皆知,项羽仰慕红颜之名,不仅穷追数年,更是在樊阴城外亲率十万大军相迎红颜,只为博得美人一笑,这份痴情,引起天下无数女子唏嘘,竞相争情,引为佳话。

可是他最终却没有俘获红颜的芳心,被他引为这一生中最大的憾事。不为别的,只因为在红颜的身边,多出了一个纪空手。这位出身市井的无赖,竟然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项羽,从而抱得美人归。

这是项羽一生中遭受的莫大耻辱,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将之深藏心中,一直不想去触动它,但刘邦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将它再次展示在世人的面前,这怎能让他心中不怒?

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营帐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每一个人都心里明白,刘邦的生死只不过就在这未来的一瞬间。

只有刘邦仿佛浑然未觉一般,脸上依然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哈哈哈……”项羽蓦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眼芒始终盯在刘邦的脸上,半晌才止住笑道:“不错,我生平最恨之人,的确是纪空手,这一切的缘由,只是为了红颜呀!”

他的声音中似是萧索,又似落寞,仿佛还在追逝着这份没有结果的情感,缓缓昂起头来。傲然道:“不过从今日起,无论是纪空手,还是红颜,他们在我的心里都算不了什么,因为我已有了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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