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轻盈地跳出了纪空手的怀抱,美妙的身影优雅地消失于门外。纪空手的脸上看似悠然轻闲,其实他的心里却悄悄地问着自己:“虞姬能在刘邦众多的耳目之下将自己的消息传送出去吗?此刻的红颜,又在哪里?”
他不知道,所以他只有耐心等待。他总认为,一个善于等待的人,才最容易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第六卷 第十六章 鹞鹰传音
刘邦采取的是“外松内紧”的对策,所以他虽然在虞府附近布下了重兵,但丝毫没有影响到霸上小城的繁华市面。
虞姬与袖儿从府门出来,走不多远,便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她们。虞姬心里清楚,以刘邦的实力,绝不止只派这几个人来监视她们,这大街的人流中,说不定就有很多人是刘邦布下的眼线。
她不由心中一凛,保持着高度警觉,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紧张的神情,轻松悠闲,就像是真的逛街一般。
事实上她前脚一离虞府,有关她的消息便通过不同的渠道汇报到了刘邦的面前。此时的刘邦人已不在军中,就在距虞府不远处的一座花园中,菊香正浓,而他却无心赏菊。
自从卫三公子作出牺牲自己的决定之后,他心里就像是被一块大石紧紧压住,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不能不紧张,毕竟卫三公子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他冷血无情,也不可能目睹父亲的将亡而无动于衷。
在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之时,只有十岁,从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他已不再属于自己,他属于问天楼,属于他们要完成的大业。
于是在父亲的督导下,他开始了残酷而枯躁的训练,无论是在武功、韬略,还是在性格意志上,他都按照父亲的要求来磨炼自己,十年如一日,直到有了今天的成就。
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他是十分理解父亲卫三公子作出的这个决定的。他们父子也许正是同一类人,担负着祖先的遗愿,为了复国大计,他们从来就不曾考虑过太多的个人利益,即使为了自己一生的理想付出宝贵的生命,他们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付出,就要回报,这同样也是他们做人的原则。眼看鸿门赴宴的日期愈发临近,刘邦不得不更加小心,他不想让父亲卫三公子的头颅变成毫无意义的牺牲。
“虞家小姐先是到了一家点心铺,包了一包点心,又到了一家胭脂店,买了一盒产自西域的红粉唇膏,现在正准备到前面的牌楼……”一位属下正一五一十地向刘邦汇报着虞姬的每一个行踪,任何细节都不敢疏漏,甚至在哪个时间碰到了谁,说了几句话,都一一在列。
刘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皱着眉头,在思考着问题。在他的身后,除了乐白、宁戈之外,还有凤五、韩信,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喘一口大气。他们无疑都是问天楼的核心成员,所以他们也是少有几个知道卫三公子的决定的人,当然不想在这个悲愤的气氛下,惹出一身不必要的麻烦。
“这几天来,虞姬在街上出现的频率实在频繁,笼统计算,这已是第十一次了。依你们的见识,这是否有些反常?”刘邦回过头来,扫视了众人一眼,提出了他的置疑。
“属下认为,纪空手既已伤病痊愈,虞姬又在这个时候频频出府,肯定内中有因,只是属下查阅了虞姬购买物品的名单,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乐白上前一步道。
“此刻的纪空手等若废人,又在重兵看守之下,如果换作是你,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会是什么?”刘邦思考问题的方式果然与众不同,他追本溯源,一句话点中了问题的关键要害。
韩信见得刘邦的目光盯着自己,忙道:“如果是我,当务之急便是要设法治愈体内的伤病,恢复功力,才敢奢谈其它,否则一切免谈。”
“幸好你不是纪空手。”刘邦冷冷地哼了一声:“本公以独门手法封制了他体内五处穴道,要想化解,谈何容易?纪空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非太蠢了些?”
“是,属下愚昧!”韩信心中虽恼,脸上却不动声色。
刘邦似乎满意韩信的反应,所谓用人之道,恩威并施,他不想让韩信感到太过难看,是以放轻了口气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能这么去想也属正常。只是纪空手为人狡诈,往往可以从不是机会的情况下创造出机会来,所以本公揣度,他此刻心中所想,还在于如何逃出霸上。”
众人无不愕然,乐白惊道:“以他现在的情况,要想逃出霸上,无异于登天之举,他若真有这种痴心妄想,那就太可笑了。”
“一点都不好笑了。”刘邦冷笑道:“事实上他的心里正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也不会让虞姬频频出现。”
说到这里沉凝片刻,接道:“自霸上一战之后,本公就封锁了关于纪空手的一切消息,所以他此刻是生是死,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仅限于虞府的人知道。如果这个消息传将出去,一旦五音先生率众赶来解救,纪空手便有机会出逃。”
“那么我们何不封锁虞府,不准任何人出入?抑或,将纪空手带出虞府,转移到大营之中?”乐白不解地问道。
“如果我们可以这样做,本公早就做了,又何需你来提醒?可问题是本公不想因此与虞姬闹翻脸,日后她若下嫁项羽,本公必须借重于她。”刘邦道。
这个问题的确让人患得患失,深陷两难境地,就连刘邦也感到了棘手。就在这时,一名属下又匆匆前来禀报:“虞家小姐又到了徐家绸缎庄,正要进去,属下跟近的时候,被她盯了一眼,生怕引起她的疑心,所以回来请示将军。”
“立刻派人混入进去,凡是她的行踪,务必掌握!”刘邦命令道。
那人匆匆去后,刘邦沉吟半晌道:“此时距鸿门之宴不过数日,绝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出现纰漏,所以为了大局着想,凡是与虞姬有过接触或是说过话的人都必须严密监视,牢牢控制,一旦有可疑之处,立刻斩杀,不可有任何放过!”他的眼中隐露杀机,继续道:“同时在霸上内外,调派人手,严密监视来往过客。本公只有一个要求,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倘若有渎职造成疏漏者,休怪本公剑下无情!”
众人无不心惊,唯唯喏喏之声中,领命而去。
“纪空手呀纪空手,你若真能在这种严防之下逃出霸上,我刘邦可真得佩服你了。”刘邦在心中冷冷一笑,实在想不出纪空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冲破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
徐家绸缎庄就在得胜茶楼的对面,虽然相距不远,却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生意一如往常。徐三谷站在柜台里面,虽然笑脸迎客,其实内心却如火焚烧,正为纪空手确切的消息而着急。
霸上虽小,却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当年五音先生经过之时,便留下徐三谷在此开店创业,建立据点,以备日后之需。现在看来,此举极有远见,实属明智之举,掐指算来,徐三谷这一呆下来,也已有二十年的光景。
这二十年来,他经营有方,财源广进,隐然已成大户人家,又娶妻生子,家庭美满,称得上是有福之人。只是他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终是知音亭的人,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时刻准备着为知音亭尽忠报效的这一天的到来。
那一日纪空手从他的店后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也无人知晓他此刻的下落。在徐三谷的心中,这虽然不是他的错,但他身为一方地主,竟然打探不到一点关于纪空手的消息,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与内疚。
虽然他与纪空手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他对纪空手有一种近乎五体投地的崇拜,每次看到这位充满朝气与智慧的年轻人时,他仿佛又看到了五音先生年轻时候的身影。在纪空手的身上,似乎有太多之处像极了当年的五音先生,更给人一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这似乎也是徐三谷之所以崇拜纪空手的原因。
但真正让徐三谷认识到纪空手人格魅力的,是因红颜对纪空手的那片痴情。一个像小公主这般高傲而美丽的少女,竟然会对一个男人如此爱慕和倾心,这本身就说明了纪空手的魅力之大,而且在纪空手失踪之后的第七天,红颜为了他,竟然不顾生死,重新回到了霸上。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这是红颜说的第一句话,非常冷静,竟然听不出一丝悲伤。
徐三谷明白,在红颜的眼中,纪空手已是她的一切,如果说纪空手一旦死了,那么对红颜来说,她也就失去了生活下去的意义,所以徐三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即使付出生命,他也要将纪空手最终的消息打探出来,将它传送给她。
这是一个承诺,是徐三谷的承诺,也许在江湖上“徐三谷”这三个字并不响亮,但红颜却说了一句:“我相信你。”这才出城而去。
能得到小公主的信任,这对徐三谷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荣幸,同时也给了他莫大的动力。但是他没有想到,刘邦对消息的封锁是如此的严密,无论他使用什么手段,最终都令他一无所获。
“难道说纪空手已经死了?如果活着,他又身在何处?”徐三谷怎么也不敢相信纪空手会死,在毫无音讯的情况下,他也就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假若纪空手没有死,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他的思维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中,以至连虞姬的到来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店中的伙计过来禀道:“老爷,虞家的大小姐来了。”他这才清醒过来,笑脸迎了上去。
“世侄女今日怎么有空来徐叔这里瞧瞧?难得你能光顾,瞧得上眼的东西就多挑几样,徐叔给你打个折扣。”徐三谷见过虞姬几面,又与虞府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是以见面极是热情。
“徐大叔这么客气,小姬可有些承受不起了。”虞姬赶忙行礼,她既知徐三谷的底细,好感顿生,一改昔日高傲的性子,便是徐三谷都感到几分诧异。
“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我庄子里正好到了一批吴越货色,无论是品相色泽,还是手工织技,都是一流的东西,我这就叫人送来供你挑选。”徐三谷眼见又进来几个客人,叫人招呼着,自己陪着虞姬来到了柜台前的茶几边坐下。
徐三谷之所以能够被五音先生委以重任,让他来到霸上独挡一面,说明他本身具有一定的实力。起初他并没有太多的警觉,可是待这几个客人进来之后,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是为虞姬而来。
“这可奇了,听说虞姬就要嫁给项羽了,谁还有这样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听虞老爷谈过刘邦下聘一事,言语中虽然得意,但却有几分隐忧,原因是因为虞姬对这到手的荣华富贵并不热衷,根本提不起兴趣,这倒让徐三谷有几分刮目相看之感。
伙计送上几匹绸缎,供虞姬挑选,虞姬意不在此,但苦于这店堂上客人不少,一时也不好说话,只能悄悄地向袖儿递了个眼色。
直到这时,虞姬和袖儿才算真正领略了纪空手的厉害之处。她们虽然算不上江湖中人,但霸上相距咸阳并不遥远,关于纪空手以智计将胡亥与赵高这等显赫人物玩弄于股掌间的传奇,对她们来说并不陌生。在虞姬的心中,也许是在那一时,纪空手就开始占据了她的芳心,但是纪空手究竟有如何的神奇,她们都未曾真正见识过。
其实就在她们出门之前,纪空手就已经对她们将要面临的问题作了预测,并且想好了应对之策,所以当虞姬看到身边始终有敌人监视时,丝毫不乱。
“袖儿,你看这些上好的绸缎,把我的眼睛都挑花了,你过来替我瞧瞧,到底是哪种花色更适合我。”虞姬站了起来,拉出一截绸缎在身上比划着,袖儿左右偏着头看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这一匹绸缎不适合我。徐大叔,不好意思,我得另外取一匹试试。”虞姬满脸歉意地向徐三谷笑了笑道,并顺手将零乱的绸缎递到了徐三谷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