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年站在阑干旁,看着远处朦胧的月,如在思索,就像是沉默的山海那样,深邃而压抑。
柳施施觉得自己不该来打搅对方,可已是子时,对方待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她放心不下。
而也正是今天,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有关痛苦,有关过去。那绝不是简单的只是自己遇到对方后所发生的事情,而是曾经的一切,自己都未真正明了。
他心中究竟深藏着什么?她想知道,却会懂事地不去问。
顾小年听见了她的呼吸声,微微侧身,笑了笑。
“凤梧已经打算带你去了,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是不开心?”柳施施大方走出来,问道。
“因为还不知道结果。”顾小年想了想,说道“事情只有开端,而见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是事与愿违还是真能结束这一切,都说不好。”
“所以你在忧虑?”柳施施轻声道。
顾小年摇头,他如何去说只是因为凤梧的只言片语,他便有所猜测?关于那光幕中浮华的神秘,以及无迹可寻的长生。
就连凤梧这个‘土生土长’的蜃龙楼船上的人,都没有相信过所谓的长生,可别人却信了,哪怕只是听过几句传言,便信了。
顾小年不觉得世人愚昧,这是正常的现象,也是一种追求,他可以不去认同,却无法去谴责。而他过后要做的,便是以暴力去阻止,用自身的武功来了结,因为这也是他的选择。
“三日后便会动身。”顾小年说道“将莫良多和阿赫嚓托这两人的下落资料给我吧。”
“你真要去?”柳施施问的自然不是指刺杀之事。
顾小年点头,转而轻笑,“楼船毕竟是死物,我觉得你该担心一下我接下来的刺杀之举。”
柳施施扑哧一笑,而后看他,带着认真,“我说过,你去哪我便跟到哪。”
不等顾小年开口,她便抬手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刺杀之事我不会给你拖累,但楼船那里我想要陪你去。”
顾小年看着她,良久点头,“好,不过你要做好准备。”
柳施施轻笑,“同生共死的准备么?”
顾小年微愣。
“我最遗憾的,是在神都变故的那一夜没有与你在一起。”柳施施语气莫名道“当从听雪那里知道当夜所发生的事情后,我真的很遗憾,遗憾不能与你共进退,相谈生死事。”
顾小年沉默半晌,方才道“别多想了,未必要做坏的打算,说不定,长生之道真会眷顾你我呢。”
柳施施摇头,上前,与他并肩。
高阁之外,灯火重重,如今她也习惯去看这以往生厌的夜色,因为他喜欢。
……
深宫之中,大殿,灯火很多,通明如昼。
周衿一袭简装,却披着纹龙绣凤的深红氅衣,坐在桌案后,提笔批阅成堆的奏折。灯光下,她是如此安静。
前方战事她已连发数道手书,林蒙及其麾下必然已经开始运作,其中还有风满楼等江湖风媒也开始发挥作用,大周的反击已经准备好了,在明日之后,便是反攻的号角吹响的时刻。
但她心中仍有担忧,不在草原与大周的战事,也不在收复北凛州之后的重建和民间或有的流言要如何应对,而在于大周的江湖,在于那一个人。
她揉了揉眉心,将朱笔放下。
如今风满楼与朝廷合作,江鹧这位楼主对宫里开放了最大的特权,去调动风满楼于各地的风媒以及机密,而目的除了借朝廷的力量来压制无衣堂口这老对头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除掉顾小年。
事实上,与江鹧相同打算的,还有不少,宫里宫外,神都内外皆有。
周衿没有压着,而是一封封书信拆开来看,然后亲自批示送回。哪怕顾小年做了很多她不喜欢的事,她心里还是不想让他死的,可现在没有办法。
况且,两人也无法回到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不是人心易变,只是因着世事而不得不产生改变,因为都有想做好的事情,所在乎的东西,所以就只能背道而驰。
称不上是敌人,只是立场相悖。
“朕的眼前,现在只有天下。”周衿缓缓起身,随着步子的迈出而愈发坚定。
在躬立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面前,她从容走出大殿,站在了的玉石阑干旁,俯瞰的是幽幽宫内,抬眼处是无尽灯火的神都。
而这只是她掌中天下的一角。
周衿这般看着,有满足,有骄傲,也有些失落。
但她看不厌。
“生路,死路,你是聪明人。”她心里想着。
身后的回廊上,是静默的花子陵,是不发一言的尉迟真武,还有影影倬倬间不知多少的大内高手。
他们所看的只有一个背影,站在黑夜下,那道背光的身影。
……
轰!
人吐血倒飞,四下尸体遍布,血流成河。
断壁残垣,燃烧的熊熊烈火,有细密的雨丝落下,夜空下,几道身影隐约可见。
“从地图标注上看,这里是此县最后一个据点了。”
穿着灰袍的身影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他脸上仍有血污,却不甚在意,只是看着那静静撕着面饼在吃的身影。
一旁,有女人开口,“休息一刻钟再出发吧。”
统共不过七八人,此时听了,也没有什么疑议,各自寻了警戒的地方,也不在意附近的尸体,从行囊里取了食物和水吃着,没有人说话。
“九叔那边应该也快完事了,咱们可以在崇阳郡汇合。”沈仇的声音有些低沉,走向那坐靠在一起的男女两人。
吃着面饼的男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火光映在眼前人的脸上,那是一张银质的面具,沈仇叹了口气,在一旁坐了。
十多年前首辅府遭逢大变,而他有幸逃脱,如今岁月轮回,却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那人的身边,他却庆幸。这是缘分,也是最好的安排,而如今他们的这股力量,可以让他睡得更为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