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冷哼一声。
阖闾摊手道:“既如此,妖族愿助我等,又有何不成?千年之前,这里本就是它们的家园,后来楚人将之逐出,现在要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
“呸!”
伍子胥的反应最为直接,掉头就走,孙武叹了口气,躬身一礼:“人道争锋,不涉异类,大王,你终会后悔的,告辞!”
“你们!”
阖闾万万没想到,这两位如此果决,连半分劝说分辨都没有,直接决裂。
“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吴王就这么放他们走?”
勾践见了,眼神闪烁,低声道。
“寡人无所谓众叛亲离,只要霸业有成!”
阖闾勃然大怒,指着勾践的鼻子斥道:“但寡人若是失败了,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你!”
“吴王误会了!”
勾践面色如常,笑容谦卑:“我真的是为吴王考虑,孙武伍员皆是重臣,对军队有着掌控影响,他们如果要将十万士兵带走,那该如何是好?”
“虎符在寡人手中,他们无法调动,寡人要对他们不利,反倒是逼迫兵士做出选择!”
阖闾冷冷地道。
他麾下的吴军都是孙武一手训练,在普通士兵心中,孙武乃至伍子胥的份量,要比他这位吴王重得多。
但孙武练兵首重军法,军令如山,如无虎符调动,任何人都无法随意指挥军队,包括孙武在内,阖闾正是意识到这点,才愿意放孙武离开。
“原来如此!”
勾践的目光在那玉质的虎符上扫了一眼,很快移开。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有侍卫禀告,孙武和伍子胥各带百名亲卫,离开了寿春。
“唉!”
阖闾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地舒了口气。
到了这个地步,普通的军事政治力量,已经无法助他反败为胜,扭转战局了,所以孙武和伍子胥留下最好,离去也罢,现在最重要的,变成了这头蛤蟆精。
妖族的援助!
“寡人的诚意,相信你看到了!”
阖闾看向蛤蟆:“妖族的呢?”
“放心吧,我族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
蛤蟆精吐了吐舌头:“出来吧!”
嗖!
一股妖异之风吹过,大堂之上,突然多出数道身影。
阖闾和勾践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只因这些突然出现的身影,竟与寿春周遭的小国君王一模一样。
而正中一位,更是楚王!
妖族伪装人族君王!
阖闾瞳孔收缩,提出质疑:“外貌能够模仿,可总骗不过臣子,何况一国之君,身边亲近之人何其多?”
“不用担心,有梦貘(mò)一族,以梦为食,吞噬梦境,这些君王所思所想,所喜所恶,我们都知道!”
蛤蟆精欣赏着两位君王的神情,就地一滚,也化作一位相貌丑陋狰狞的大汉,披着侍卫的盔甲,正是吴王身边的禁军头领:“以假乱真,最亲近的人也认不出!”
“这些妖物既能冒充其他君王,有朝一日岂不是也能取代寡人?”
阖闾心中又惊又惧,对于妖族本是利用,此刻变成了忌惮与杀意。
勾践倒不担心自己被冒充,他没有被冒充的价值,心中反倒兴奋起来。
只此一招,就胜过千军万马。
异军突起,楚国的局势必然大变。
转机来了!
……
……
一月之后。
楚国边境。
“走!”
孙武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扶着遍体鳞伤的伍子胥,头也不回地奔入山中。
“搜!”
后方有无数士兵追赶,大肆搜山,却失去了两人的下落,唯有忿忿而归。
孙武伍子胥离开寿春后,略作商议,一路向西,准备入秦。
如今天下处处战火,唯一还算和平的,就是秦人所处的关外。
关外贫瘠,没什么好抢夺的,秦国又兵强马壮,不好招惹,所以他们不东进,也没有国家愿意招惹。
不过秦军目前聚集于晋国边境,趁着姜晋交锋,多次试探,显然有剑指中原的野望。
孙武的兵书初稿已成,还在完善,伍子胥大仇得报,却也不愿归隐山林,既要一展所学,最终选择了秦。
但很可惜,楚国实在是太乱了,孙武和伍子胥又是名人,当勾践放出消息,各国蜂拥而动。
要么强行招揽!要么剪灭大敌!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别说楚国境内的小国,就连晋齐都有所闻。
两人一路逃亡,亲卫相继牺牲,函谷关终于遥遥在望。
然而他们不知道,函谷关上,也有一位大散关令,等待多时。
尹喜在城头上端坐,双目中闪烁着光芒,喃喃低语:“紫气浮关,必有圣人至!”
第六十五章 三圣会
“到了!”
视线中出现雄关的轮廓,孙武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有放松警惕。
行百里者半九十,虽然马上就能出关,但也难保不会倒在最后一步。
毕竟万一有人看出他们的动向,在关前守株待兔,才是最凶险的。
“那些小国君王利字当头,目光短浅,不会守关,可虑的是晋齐,咳咳!”
伍子胥虚弱的声音响起。
他的个人武力比起孙武还要强些,受伤也更重,语气中却带着轻蔑。
对于这些在楚地割据一方的君王,他半个都瞧不起。
“不对!”
然而下一刻,孙武目光在函谷关前一扫,脸色一沉,转身就要退走。
“两位且慢!”
轻风吹过,一位身穿儒袍,身材魁梧的男子阻住去路,正是子路,马车出现,孔丘揭开幕帘,走了下来:“伍相国,孙将军,有礼了!”
“孔令尹!”
孙武微微颔首,孔丘能看出他们的行踪,倒不奇怪,伍子胥则冷笑道:“看来你是为楚王报仇来了,来吧,取了我项上首级,自去领赏!”
“父受诛,子复仇,礼也,至诚感天,何罪之有?”
孔丘摇了摇头:“然孝知有亲,忠知有国,仇一人而戕一国,非德也,望伍相国能回郢都,救楚国于危难!”
“非德?危难?”
伍子胥大笑,笑声里满是嘲弄:“你不关心世事变化,各国争斗,只讲那所谓的仁德孝义,将楚国带至万劫不复之地,现在反倒来邀请我?”
孔丘解释道:“儒道持仁政,以礼治国,使上下尊卑各有所依,君臣父子井然有序,臣敬君如父,君爱民如子,楚国如今虽有危机,却是稳定前的痛楚,终有大兴。”
伍子胥冷笑。
孔丘知道他不信,又道:“大王如今所治虽不足千里,却上下齐心,皆有仁德之心,强国之念,如此再收服失土,大楚必可强盛,伍相国若肯来助之,令尹之位,愿予相让!”
伍子胥有些动容。
令尹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孔丘真的说让就让?
以他的为人,必然不是无的放矢,真的一心为了振兴大楚。
至于父仇不共戴天,楚王也不会放下,只是等到大楚兴盛后,再行了断。
眼见伍子胥沉默,孙武倒是开口道:“阁下谬误之处在于颠倒了德与政的关系,德应为施政者之修养,却不可成为政体存续之倚仗,更不能成为唯一标准!”
孔丘扬眉:“愿闻其详!”
“你将楚国官员都培养成谦谦君子,根本赢不了战事,也无法长期抑制他们的贪婪私欲,如今楚国大乱,那些贵族公卿未免亡国,一切都予以配合,等到旧地收复,必然故态复萌!”
孙武道:“无论哪一种政论,想在混乱之中施行,都是不可能的,要在一国中施行,就得先在国内铲除异己,统一号令,要在天下施行,就要以强大武力统一政权,否则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欲治一国,先平一国!
欲治天下,先平天下!
这就是兵家!
“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孔丘颔首道:“然天地之明莫大于日月,人道之理莫大于治世,若无治世之路,无仁德以规之,单就一味攻伐,必然君成暴君,政成暴政!”
孙武眉头轻轻一扬,起了兴趣:“你所言也不无道理……”
两人论兵家儒家之路,越说越是激昂,伍子胥起初还能插上几句,很快就只能到一边陪子路了。
简单来讲,孔丘要先立德政礼法,以德服人,以礼束人,哪怕过程中免不了战斗,至少要定下规矩,才能保证获胜后,获得正确的果实;
孙武则坚信战无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才能打下胜仗,按照君子那套仁义道德,为将者根本打不赢仗,所谓德政也就无从实施。
两者都有道理。
所谓制度,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几千年后的时代没有,几万年后恐怕也不会有。
孔丘和孙武激烈辩论,讲着讲着,各自拔剑出鞘,予以交锋。
孔丘要证明君子之道,堂堂正正,不用任何阴谋诡计,也能赢下战斗;
孙武则要证明兵者以正合以奇胜,正奇合一,才是无往不利的致胜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