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缓缓地道。
神果降雨，滋润大地，短期看来，此举挽救了无数人族的性命，但从长远看来，它或许会抹杀了一个种族的未来。
一旦人族养成事事依赖于祷祝，期待奇迹的习惯，下场唯有灭亡。
天道的反噬之力，恰恰是公正与教导。
如果他不能领悟，以为天道就是要看人族厮杀，反倒生出逆反之心，你不让我帮，我偏要帮，美其名曰逆天而行，那就误入歧途，最后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
神族高高在上的驱策，是奴役；
有求必应的帮助，同样也是奴役。
“你怎么了？”
夕瑶感到顾承气息又隐隐发生了某种变化，仰头看着他菱角分明的侧脸，开口问道。
“我很好。”
顾承正色道：“有些道理我会慢慢教你，接下来别再降雨了，那样是害了人族。”
“哦！”
夕瑶应了声，情绪有点低落，就听身后忽然响起长鸣，青鸟飞起。
它比起刚刚体型缩小了一半，却更加顾盼生威，双翅一展，便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势。
青鸟眼中灵性更甚，生出了由衷的感激和敬畏，先是朝着顾承俯首拜下，又绕着夕瑶欢声鸣叫。
夕瑶又高兴起来，眼睛弯弯，模仿顾承哄宝宝的口气：“乖！”
青鸟连连点头，围着神树飞舞，天风从四面飒然吹来，间或还有夕瑶银铃般的笑声。
天悬玉盘，淡霞环绕，明光万里。
顾承身躯伟岸，夕瑶裙带飘摇，并肩看着这片天地。
“好美啊！真的希望永远永远都这样……”
第六章 神农之死
鱼、肉、击鼓、欢声、笑语。
男人踩着激昂的舞步，跳起原始的舞蹈，女人放声歌唱，在夜空下高亢而嘹亮。
有熊氏族和祝融氏族，摒弃前嫌，畅饮欢笑，庆贺大雨的降临。
不过最隆重的仪式，依旧是祷祝。
族长少典身着最精致的衣服，单膝跪地，妻子附宝身穿绣花麻裙，一袭长长的裙摆散开，像一朵朝着天河怒放的夜花，向着祭坛，盈盈拜下。
“谢天神赐雨，保我族延续！”
“谢天神赐雨，保我族延续！”
……
一遍又一遍，即便没有回应，也虔诚地拜下。
终于，祷祝完毕，众人起身，少典更是赶忙扶起附宝，她已怀有身孕。
“没事的！”
附宝温柔一笑，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带来了幸福，不仅是我的，还有整个氏族的。”
少典笑了。
庆祝之后，附宝要散步，夫妻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交战的山丘上。
雨已经下了很多天了，遥遥可见晶莹的雨珠纷飞落下，旷野上，千万朵花儿正在盛开。
沙沙声响不绝，一阵风卷着花香飞过草海，继而化为旋转的花岚，冲天而起。
然而目睹这美轮美奂的场面，少典脸上的喜悦却收了起来，变得沉重：“这些花儿，都是我族勇士的性命所养成的……”
强大的人族勇士气血之力，对于花草植被，无疑是上佳的养分，但凡厮杀严重的战场，都会形成花海或繁森，兽族就更为夸张了，死亡后甚至能改变地貌，形成山丘或深谷。
当少典发现这个规律，看到这种美景，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繁花似锦的下面，埋葬了多少人族的勇士。
附宝伸出双手，抱住少典。
“没事的。”
少典挤出笑容：“感谢天神，降下雨水，只要有了水源，各部落就会和平。”
附宝沉默片刻，问道：“可如果以后再大旱，还要再打么？”
少典身躯轻颤，回答不出来。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附宝目光闪烁，迟疑片刻，终究下定决心道：“我昨夜梦里，遇到了一个人，他告诉我，我们该信仰的，不是天神，而是一视同仁的天道。”
少典疑惑：“天道？”
附宝道：“山川岩石，草木虫鱼，都有它们自己的规律，这便是天道，整个世界也是这样，强大如神族，也受到限制，无法界定万物。”
少典斟酌着语言：“听起来，很奇妙！”
附宝既然说了，也干脆大胆起来：“那人说，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生存的权利，谁都不要剥夺其他族裔的延续，谁也不要依靠其他族裔来生存。”
少典苦笑：“我也希望那样，可我们为了活下去，也需要捕鱼，吃肉，那些弱小的兽被我们捕猎，强大的兽则虐杀我们……”
附宝道：“所以我们该信天道，或许它会告诉我们，天为什么会下雨？如果想让天下雨，除了求助天神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少典沉默下去。
夜空群星闪烁，一丝风吹起衣襟，附宝抚摸着小腹，脸上透出圣洁的光芒：“希望我们的孩子，我族的后代，可以不用生活在恐惧和迷茫中……”
原本觉得很荒谬的少典，心弦莫名地震动，生出了想法，开口道：“既然如此，先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
附宝依偎进他的怀中：“叫什么呢？”
少典缓缓地道：“这里名轩辕丘，希望我族的转折自此而起，就叫轩辕！”
……
……
神树之上，夕瑶托着下巴，看着顾承手持无尘剑，在空中缓缓滑动。
他的动作极缓极慢，似乎在刻画一个符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但那符号每每到最后一笔的收尾时，又总是会出现滞涩，最后从头再来。
顾承一遍一遍重复，不急不躁，夕瑶也静静地看着，丝毫不觉得枯燥。
不知过了多久，无尘剑尖一颤，行云流水般地一转，终于落笔。
不错，是落笔。
因为顾承创造的，是文字。
天地间第一个文字。
“这个字为‘灵’。”
顾承收剑，眉宇间浮现出喜悦。
现在别说人族和兽族，就连神族都是没有文字的。
人族是顾不上，兽族是智慧低下，神族则是不需要。
他们对于很多知识是无师自通，根本不需学习，无所谓文字。
但同样，这也是限制神族后天成长的原因。
神族降生时，是什么样的实力，哪怕千年万年的岁月，还是那样的实力。
顾承却更看重后天的提升，借助参悟天道，他开始创造文字。
这个灵字，自然不同于人族后世的写法，纹路繁复，仿佛包罗万象，但真正参悟，又有种化繁为简的意境，那剑气所走过的一笔一划，都吸纳八方灵韵，蕴含着无穷玄妙。
有了这个基础，顾承剑尖再动，根据先天生灵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气呵成，写下风、雷、水、火、土五字。
五个字绕着灵字旋转，使其更加饱满，更加立体，看得夕瑶俏目亮起：“好有趣！”
顾承笑道：“我教你，要好好学！”
夕瑶用力点头：“嗯！”
建了许久，几乎沦为摆设的屋舍终于派上了用场。
顾承制作了笔墨纸砚，摇身一变，成了教书先生。
夕瑶作为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学徒，很认真很认真，粉腮凝重，玉腕轻悬。
但这种文字，蕴含大道之力，再聪慧的神族，都难免春蚓秋蛇，一团乱画。
眼见夕瑶学得怀疑神生，顾承便把着她的手腕，一笔一划地教。
青鸟在上空飞舞，有白云飘来，轻绕笔管，蔓延纸面，奇花之瓣也来凑热闹，黏于夕瑶的鬓上肩上，落在砚上纸上。
纸光如雪，砚墨黝然，点缀其中，绚烂绮丽，夕瑶每天都学得很开心，进步也一日比一日快。
平静的时光悠悠而过，当顾承终于创造出近一千个文字，囊括了天地万物，唯独“天”、“地”、“人”、“神”四字始终欠缺火喉之际，夕瑶也学会了一百多个字。
这一日，他正在参悟最后的四字，神树猛然震动。
顾承面色一变，闪身出了屋子，就见残阳如血，远方西坠的太阳，变得极为鲜红。
在它的照耀下，天河的光泽，也是五彩纷呈，变幻莫测，隐隐间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悲鸣。
“三皇神隐？神农死了？”
第七章 轩辕蚩尤
死亡。
对于弱小的人族而言，死亡如风，常伴其身，谁也不知道自己、家人乃至整个部落的灭亡，何时就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对于兽族来说，则要看族群，太古凶兽横行世间，除寥寥几位大神外，谁都不惧，次一级的荒兽亦是上天入地，肆意妄为，唯有弱小的走兽沦为口粮，遭到人族的捕杀。
唯独神族，高高在上，自诞生起就无一位陨落。
但现在，三皇之一的地皇神农，竟然死去了。
天地同悲，众神震动，齐齐下界。
在烈山脚下，神农靠在一面山壁上，神态平和，身侧放着五谷百草，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有这五谷，兽族不用再同类相食，有这百草，众生受创亦有法可医。
但这都不比神农身前的漩涡来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