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我早就谏言，此次使节团乃各方促成，大王和吕相都有心腹在其中，为了美色半途截之，必有祸事！”
听了千人的禀告，冯竭立刻拧起眉头，权衡利弊，决然道：“不行！我必须去看看！”
“大人！侯爷之命，我等不敢违抗啊！”
千人跪下，瑟瑟发抖。
“也罢！我不为难你！”
冯竭没有逼迫，唤来自己的门客，率领一千亲兵披坚执锐，向着王城而去。
“那是什么？”
刚至长道，就见一道道庞然巨影隆隆而过，尘土飞扬。
亲兵们面露茫然，最前方的还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冯竭则勃然变色，失声惊呼道：“公输家的机关兽？吕不韦要做什么？”
他的见识和实力都非常人可比，一眼就看到那些巨影，正是一头头线条流畅的虎形机关兽。
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
若论奇淫技巧，或许不少能工巧匠，都能制造出些小玩意，但这种机关兽，非墨家和公输家不能制作。
而大秦高层，谁不知道公输家投靠了吕不韦，如今咸阳的许多宫殿都是其协力建造。
至于墨家，势力远在齐鲁燕赵，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一见机关兽，冯竭第一反应就是吕不韦下手，第二个反应则是大喝：“停下！”
唰！
亲卫令行禁止，立刻停下，冯竭不敢亲自涉险，唤来三位平日厚待，可为之效死的门客，下达命令：“去看看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怎样，都勿干涉，即刻回禀！”
“是！”
门客领命而去。
王城那里隐隐传来响动，不过离得太远，无法听清，冯竭面色变幻不定，却是耐心等待。
“大人！”
盏茶时间不到，轻功身法最佳的门客就回来禀告，声音里带着惊惧：“共有十具机关兽，围住王城攻打，长信侯的门客全部困于其中，正在往外冲。”
“好大的手笔！”
冯竭瞳孔收缩：“再探！”
“是！”
小半个时辰，另一位擅用奇淫技巧的门客回来：“王城已被突破，那机关兽上配有连弩炮，内置巨大弩箭，箭尾有绳系住，射出后可用辘轳卷起收回，机关兽借此攀爬，跃过了城墙，正用转射炮压制！”
冯竭奇道：“转射炮是何物？”
门客心有余悸地道：“转射炮机长六尺，机座可旋转，极为灵活，射速极快，侯爷麾下的十大剑客，已有数人死于这种弩炮下！”
冯竭倒吸一口凉气。
连弩炮覆盖杀戮，转射机专杀高手，事先还以妃雪阁将之统统引入王城内，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再探！”
眼见冯竭挥手，依旧不动，心腹亲卫忍不住道：“大人，单单十具机关兽，我等里应外合，是可以击败的，侯爷和太后，不救了吗？”
“放心吧！太后性命无忧！”
冯竭眼中光芒闪烁，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是吕相要对嫪毐下手，我等难以阻止，嫪毐死了，对我不是件坏事！”
连长信侯都不称呼，可见冯竭心中已经判了嫪毐死刑。
他心中是极为看不起此人的，之所以投入其麾下，完全是因为同属赵系。
自从秦穆公登位，重用外籍政客百里奚、蹇叔、公孙枝等人，使得秦国富强开始，秦国官员就来自五湖四海，天下各地，包容性可谓七国最强。
不过再是包容，外来者与老秦人之间，也有摩擦，所以出身他国的官员抱团取暖，自建派系，比如楚系外戚。
而赵系的崛起，正是从赵姬成为王后开始，冯竭作为冯亭之侄，坚定支持。
冯亭说来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还不是赵国人，而是韩国人，只不过加入了赵国一方，成为了长平之战的直接导火索。
那时秦赵两国是七雄中最强大的两方，其实并不想死磕，秦一开始攻打的是韩。
韩国是弱鸡，哪里抵挡得住大秦铁骑，正面战场节节败退，眼见着就要割地求和，却想出一招驱虎吞狼，将本要割给秦国的土地，献给赵国，冯亭就是执行者。
他为了令赵王深信，还吼出一句铁骨铮铮的话，叫宁死不愿为秦民！
于是乎，韩国使诈，秦国心血落空，赵国坐享其利，秦国岂能容得？
两方倾全国之力的大战爆发，掀开了长达三年，死伤惨重到极致的长平之战。
至于冯亭，他本人战死后，家族却投入到赢家，也就是秦国的怀抱。
真香家族入了大秦后，所遭受的白眼自然不少，冯竭若不站队，再有能力，九卿之位也轮不到他来做。
双方各取所需，不过嫪毐的膨胀一日甚过一日，终有一天，会拖着赵系一起万劫不复，冯竭心中暗急，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机会来了。
眼见第三位门客返回，冯竭的心提到嗓子口，迫不及待地问道：“长信侯如何？太后如何？”
门客的声音落入他耳中，犹如天籁：“大人，机关兽围住王城，侯爷麾下狂徒弑主，不幸遇害，太后晕过去了。”
“快！”
冯竭强忍住大喜：“随我去保护太后！”
门客闻言面露迟疑：“大人，太后很快苏醒，可是似乎受到了刺激，把长信侯给忘了……”
“嗯？你说什么！”
第四十三章 安排命运
哗啦！哗啦！
第二日清晨，婢女们用水冲刷着王宫前的血迹，脸上并无害怕，甚至还想说说笑笑。
昨天死的，都是该死之人。
嫪毐近万门客，何等威势，可惜却是乌合之众，在被十头墨家机关兽火力封锁，直接围堵在宫城内，几乎全员覆没。
若问墨家机关兽从何而来？
使团从邯郸回归，一路长途跋涉，足有月余，这段时间内，顾承就驾临机关城。
事实证明，后来大秦帝国建立，依旧将墨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派出杀手团流沙和阴阳家围剿，不是没有道理。
墨家机关兽以四灵命名，朱雀玄武用作传讯农忙，青龙白虎则是攻城掠地，看似威力逊于公输家族的战争机器，实则潜力更大，上限更高。
顾承掌墨家大道，对机关术无师自通，再加上远超此世的见识，提出种种极具实践性的思路，令班大师茅塞顿开。
仅仅三日，六指黑侠与班大师合力，就将墨家传统的转射炮装配到了，使战斗力更上一层，再改装脚部起踏，令其翻山越岭的速度大幅度增加。
朱雀腾空，遥遥引路，十架白虎由太行山翻山越岭，入大秦境内，直奔雍城而来。
倘若遇上大秦正规军，还是无法匹敌，但嫪毐的上万门客，确实足够封锁了。
因为他们不仅毫无配合，为了突围，还彼此互拖后腿。
待得焰灵姬三人带着赵姬嫪毐向宫城内退去，那场面当真是乱作一团，走投无路的门客面露无比狰狞，向着王宫内蜂拥而去。
于是乎，实力最弱的嫪毐，当即被淹没。
平日里就心怀嫉恨的恶徒红了眼，暗下冷剑，捅入嫪毐体内，这位长信侯倒下，很快就给踩得不成人形。
但他们并没能闯入宫中，盖聂一夫当关守住宫门，纵剑术展开，无人能越雷池一步。
蜂拥堆积，还成了活靶子，一批批弓弩唰唰射出，中庭很快被染成一片赤红，尸体堆积如山。
挖去毒瘤！
百姓欢欣鼓舞，冯竭等官员却是震骇莫名。
因为除了长信侯势力的一扫而空，顾承还做了第二件事——
“卫尉，本宫欲回咸阳，相助王儿，你欲留雍城？”
冯竭看着端坐的赵姬，聆听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时间恍惚若梦。
赵姬不是将嫪毐忘了，而是彻底遗失了这些年的记忆。
她眼睛一闭一睁，仿佛回到了庄襄王初死之际，语调不是娇媚放浪，而是端庄威严。
冯竭初见王后时，提出效仿楚系外戚，赵系官员抱团时，赵姬便是这样。
那时的冯竭，对于赵姬还是有几分钦佩的，毕竟一介舞姬能艳盖群芳，成为夫人，着实不易，吕不韦将她送到庄襄王身边，在后宫站稳脚跟还是靠她自己，有机会成为宣太后第二。
可惜赵姬的斗志，很快消磨在后宫之中。
吕不韦送嫪毐入宫这招实在狠毒，不仅让她自绝于嬴政，性情还变得愚蠢，赵系随之入雍城，也越来越堕落，醉生梦死，下场唯有陪着嫪毐一同灭亡。
现在，赵姬恢复到当年。
“臣回不去了！太后！”
但冯竭叩首，深深拜下，眼眶发红。
昔日意气风发的壮年，已成庸碌中年，十年的岁月足以磨灭太多的斗志，更别提嫪毐的所作所为，令赵系蒙上耻辱与大罪。
赵姬是嬴政的生母，尚且有机会得到原谅，雍城内发生的一切却不会一笔勾销，所以给冯竭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回咸阳，那样必死无疑。
“退下吧！”
当他恍惚地离开王宫，就见一位红衣少女在凭栏远眺，方向正是咸阳所在。
冯竭收拾心情，来到她身后，冷冷地道：“阴阳家的咒术，并非无法可破，你们就不怕太后将来会想起一切？”
“大人错了，这是太后自己想要重回往昔，做出新的选择。”
空桑轻笑旋过身来，柔顺漂然的长发一荡：“而我们予以成全。”
冯竭目光一凝：“那太后的两子呢？”
“送离雍城了。”
空桑道：“他们年纪尚小，太后寄予厚望，倒是没有染上恶习，隐姓埋名，日后能否成才，全看自身造化。”
冯竭默然片刻，缓缓地道：“为龙为蛇，天命不可测也！”
“世人被所谓的天命安排，而我们安排命运！”
空桑凤目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大人觉得呢？”
如果嫪毐能成功，那么这两个孩子就是大王与公子，如果不能，那下场就如历史，被力士活生生摔死在石阶上。
显然，嫪毐不会成功。
与其懵懵懂懂死于非命，不如迈上新的人生之路，已是最大的宽容。
而冯竭很清楚，眼前的女子及其背后的势力，不仅要安排一国太后的命运，还要安排赵系。
嫪毐已除，赵姬归宫，雍城再无领袖，赵系很快会分崩离析，面临的抉择，唯有蛰伏或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