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那位秦王公子?”
“听说先天有缺,帝室之胄,多了不起吗?还不是要拜入我阴阳家调理!”
“竟然能跟在东君大人身边,莫非是独自教授阴阳术?”
嫉恨浮于眼底。
越是年少时,往往越是虚荣攀比,何况五灵玄同乃是阴阳家最出色的弟子群,首席弟子与长老护法,都是从中诞生。
阴阳家向来宁缺毋滥,若无能统领日月星辰的东皇,宁愿空缺,由东君执掌,也不强行推举,其下左右护法和五大长老同样如此。
如今右护法月神在位,左护法空缺,金部长老云中君、土部长老湘君、水部长老湘夫人在位,火部长老大司命和木部长老少司命空缺。
且不说护法之位,若能成为长老,都是一步登天,名传天下!
五灵玄同的十几位弟子中,空桑天资出众,公认的后辈第一,是火部长老有力的竞争者,倒也罢了,现在又来了这王室公子,岂能容得?
东君将众弟子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一扬,对着云中君道:“你在传授他们炼金术?”
云中君拱手:“是!”
东君笑道:“既如此,且让公子为他们演示一二吧!”
“这……”
云中君诧异,就见那男孩不置可否地走出,迎着姿容极美,面容微微扭曲的一群同门,五指摊开。
唰!
小巧的法仪出现,上面现出一抹金色辉光,一棵稚嫩小草,一滴晶莹水滴,一朵细小火苗和一点细碎尘埃。
“嘁!”
众人见了,顿时露出异色,甚至有人忍不住从鼻孔中透出嘲笑。
因为这五行之力,实在薄弱,恰恰如阴阳家刚入门的弟子。
如此功力,也好意思在他们面前展示?
然而云中君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到了平衡。
能入阴阳家,都是聪慧之人,往往修炼一年,都能展开五行法仪,但根据个人体质不同,男女阴阳偏向,五行之力都有多寡,可现在这法仪的五行之力,却是不多不少,平衡到了极致。
“难道……”
云中君心头一动,果不其然,那法仪开始运转,光芒四射——
首先是晶莹的水滴,飞向小草,小草开始飞速生长,转眼间长成树木;
树木欣欣向荣,抽枝发芽,火苗却又落在其上,烧出一片熊熊大火;
火焰熊熊,树木化为灰烬,散落四方,被尘埃吸附,变成一片黑色土地;
黑土中生出点点金光,融入金色辉光,其上水滴生出,化作一条潺潺细流;
待得小溪环绕枯木一圈,草木再次生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循环往复,逐渐壮大,仿佛永无尽头……
众弟子讥笑之色凝固了,变成了瞠目结舌,最后是不可置信。
这是五行相生吗?
自然是的。
所谓五灵玄同,正是道家昔日考核精英弟子的办法,唯有做出五行相生相克之法,才有资格称之,阴阳家也一并沿袭。
因此在场弟子都能施展五行相生,却是要小心翼翼,精雕细琢,深深明白这种转化,需要多么高的控制力,整个过程容不得半点失误。
可现在短短时间内,五行相生已进行了三轮!
云中君的目光,却望向五行法仪上空,有光暗两点交汇,不断旋转壮大。
那光与暗泾渭分明,却又不分彼此地融合于一,恰似一张阴阳太极图。
五行相生,阴阳相长!
说时迟那时快,待得金青蓝红黄五道光华冲天而起,法仪之上,已变成了一柄锋锐长剑,一颗大树参天,一片水波滔滔,一团炽焰熊熊,一座山峦巍峨,其上的阴阳图内更有丹影,载沉载浮。
“真人丹境?”
云中君倒吸凉气,又皱起眉头:“不对啊!他的功力不高,并未炼出真人丹……”
东君道:“公子有言,真人丹有不少缺陷,强行练之,会引发五行失衡,欲以医家黄帝内经之道,加以改良,待得完美无缺后,再行修炼!”
云中君怔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借助医家之道,改良我阴阳家的真人丹?”
“不错!”
东君骄傲之余,也有些无奈。
那年她冒着杀出王宫的危险,都要将这孩子收入阴阳家下,正是慧眼识珠,可如今竟已有了种教无可教,不能驾驭的感觉。
这才短短几年啊!
别说她情绪复杂,五灵玄同的弟子们已如泥雕木塑,痴痴看着,不言不语。
绝世天资,超乎想象,连嫉妒心都生不起,也不敢生起。
倒是顾承体验了学神欺凌学霸的滋味后,挥手将五行法仪散去,走了过去。
众弟子一阵骚动,想去亲近,又有些自惭形愧,唯有局促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来到空桑面前,伸出手掌:
“走!带你出去玩!”
第五章 吕氏春秋
课是上不下去了,云中君索性让众弟子散去,细细体会刚刚的玄妙。
他虽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顾承方才对五行的演绎,并不在他之下,甚至由于功力尚低,更容易被初学者接受。
当然,云中君坚信,到了阴阳术的第二层幻境诀,这位公子再逆天,也绝对驾驭不了。
东君看出他所想,也没打击,而是问道:“聚仙丹如何了?”
“未得完满!”
云中君伸手一招,地面裂开,一座铭刻着太极云纹,造型奇特的丹炉徐徐升起,其下燃起火焰,里面居然正在炼丹。
他检查一番,摇了摇头道:“虽得机关术之利,但聚仙丹的成品率也不足三成,且药性不纯!”
东君仰首望向大殿上空的五行光轮:“能再改良吗?”
云中君长叹:“难!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锋芒毕露,与丹道不合,倘若是墨家的话,倒有些机会!”
炼金术所产的丹药,并非凭空而生。
即便是最低级的御气丹,都需要大量珍贵的材料,而这座殿宇遍布四壁的五行光轮,便是公输家族设计的机关,通过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凹槽,令材料交互,地火调节。
如此设计,在常人眼中,堪称巧夺天工,可对于墨家和公输家而言,就是基本操作。
毕竟相比起那些腾空翱翔,攻城掠地的机关兽,区区引流控火,确实不值一提。
可关键是,公输家并非阴阳家的下属,而是并入杂家,效命于吕不韦。
这是诱惑,也是拉拢。
眼见东君凝眉,云中君目光微微闪烁:“聚仙丹可是为了治愈公子的先天有缺?”
“不错!”
东君颔首:“以公子的天资,超越晓梦,乃至成为当世第一都指日可待,唯一可虑者,就是他先天有疾,白日如常,夜间虚弱,恐为敌所趁!”
“哦?竟是如此凶险?”
云中君嘴角一勾:“那夜间一定要派人守护着!”
“这些年夜间都有空桑照料,不过日后她一人之力恐怕不够,我欲周游列国,寻找可承少司命之位的弟子!”
东君颔首:“如今杂家势大,吕不韦野心勃勃,秦国国力日强,诸子百家不会坐视,恐重现白起之祸!”
云中君眼睛一亮:“那我阴阳家……”
东君淡淡地道:“从壁上观。”
云中君垂首:“是!”
……
……
与此同时,渭水南岸,咸阳城郊。
相比起阴阳家的恢弘大气,绮幻神秘,医家弟子的学习之处,就显得十分简陋了,一间宽大的草庐,一具穴位木人,便是授徒传术之处。
这也是东君不在乎秦王命医家和阴阳家共同教授公子的原因。
在她看来,医家根本不具备竞争力。
然而顾承认为阴阳家一味注重咒法强大,已然走入歧路,倒是更欣赏医家的精细与纯粹。
“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气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谨道如法,长有天命!”
“此言何解?意为五脏精气的资生消败,赖于五味,如咸走肾,过咸则伤肾,肾伤则骨不正……”
此时夏无且就在讲解《素问篇》的生气通天论,在医家看来,饮食都是一种修行,武者单知练功,不通养身,只逞一时之勇,不得长久。
顾承早就烂熟于心,见到空桑双手正不断尝试结印,笑道:“别忙修炼,好好听听,大有裨益!”
空桑头微微一扭,很是看不起的模样:“小家之道,何益之有?”
顾承抓起她的手掌,翻过来看着那嫩白的皓腕上,竟是暴起根根如经络般的赤色血丝,摇头道:“偷练阴阳合手印了?”
阴阳术乃阴阳家的内在修为总纲,其外还有许多诡异多变,乃至残忍歹毒的招法,为世人所惧。
在顾承看来,这是本末倒置,阴阳本是平衡之道,为了追求威力,而变得嗜杀偏激,又岂是堂皇正道?
当然,大争之世,容不得一味追求境界,以空桑的天赋,想要成为大司命,修炼阴阳合手印都是最快的捷径,但不仅要承受阴火焚身的痛苦,更会留下不可逆转的伤痕,那血丝就是征兆。
“不是偷练,这是月神大人传给我的!”
空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将手缩回袖中,眼角扬起:“东君大人要我保护公子的安危,太弱的话,是完不成命令的!”
“护法间的争权夺利,殃及池鱼啊!”
顾承把玩空桑垂在耳边的秀发:“等我一个月,将阴阳合手印改良后,你再练吧!”
“说好不在外面碰我……”
空桑脸色一红一凶,刚要甩头,却见到医家学堂里,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望了出来,眼波流转,却是不动了:“你不是要出来玩吗,为什么来这里?”
“三人才好玩!”
顾承也看到了频频向外看的端木蓉,挥了挥手道:“听说了吗?相国招三千门客,著成了一部《吕氏春秋》,自称古往今来、上下四方、天地万物、兴废治乱、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全都有所论及,更命人把全书誊抄整齐,悬挂在咸阳城门,声称如果有谁能改动一字,即赏给千金……”
空桑目光一厉:“一字千金,好大的口气,杂家虽然号称杂采诸家,无所不容,但又如何能尽述各家之妙?别的不说,单单是我阴阳家的博大精深,就绝不是他能够掌握的!”
“是杂而不杂,还是邯郸学步,自然要亲眼见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