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振臂一起,远端的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了一条粗而绵长的黑线。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天空,黑线逐渐显现在守关将领面前。
飞云堂、神风堂的五万精骑,在大地上组成汹涌的狂涛海浪,以一种整齐而有节奏的韵律,迈动着马蹄前进,每一步踏下,地面都微微震动,仿佛地震来临。
其后是天霜堂的步兵与弓兵,右手持矛,左手提盾,腰背弓箭,护面盔下露出一双双冷酷的眼神,虎视城头。
出身西域,江湖厮杀,再经由天下会整合,数年如一日的训练,方才造就这支百战之师,坚忍耐苦,悍不畏死。
“吼!吼!吼!”
待得长矛指天,战马嘶鸣,居庸关上大乱。
“你们……你们……”
守关将领的面色已是变得惨白。
他其实一眼就认出了天子,但现在可不是四个月前的时局了,他会出现在这里,正是接到密令,如果天子归来,无论如何都要将之阻挡在塞外,等待新皇登基大典后,再放入关中。
到那时,天子就不是天子,而是太上皇了。
这个任务首要的是胆量,敢不敢冒触怒天颜的风险。
许多人望而却步,他却接下,所求的自然是新皇登基后给予的巨大回报。
但现在他发现,光有胆量没用,而要兵力!
明明天子所率的军队几乎全员覆没,剩下一万神机营早已回京复命,现在麾下居然拉出了一支十万大军?
这谁能想到?
当拥有绝对的武力压制,再加上大义的名分,顾承仰首,不怒自威的声音传开:“开城门,朕恕你们大不敬之罪!”
“开城门!”
守关将领感受左右亲随的目光,飞速动摇的士气,面色阴晴不定,判断能否坚守,最终知道事不可为,颤声下令。
待得顾承入城,守关将领直接跪下:“杨俊拜见陛下,臣有眼无珠,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顾承扬了扬眉,问道:“杨洪之子?”
守关将领拼命磕头:“是!臣鬼迷心窍,臣鬼迷心窍啊!”
这是希望天子饶他一命。
只可惜,顾承已然给他判了死刑。
杨洪和张辅一样,都是曾经跟随朱棣南征北战的将领,对于大明忠心耿耿,但对英宗却不是很顺服。
其实不怪这些老将军,英宗一手葬送二十万大军,把大明国运弄得由盛转衰,凭什么让人继续效忠?
而历史上,当瓦剌以英宗要挟开城时,杨洪就是拒不开门,待得景泰登基,其子杨俊更有言,不能让太上皇归,归必生祸端。
所以后来英宗不仅归来,又重新登基后,寻个借口将杨俊定罪,下狱杀之,连候爵之位都废去。
如今亦是同理。
英宗和景泰这两位兄弟一朝,官员中有很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倒也罢了,但这种明确拥护新皇登基,要把天子直接拦在塞外不放进来的,不杀你杀谁?
当然,先不急着料理,顾承问道:“是太子要登基?”
这是明知故问,如果真是两岁的太子登基,何必把天子拦在塞外,恨不得马上接回呢!
果不其然,杨俊惨白着脸色道:“是郕王殿下登基。”
雄霸变色,顾承扬眉:“朕以一己之力,拖住瓦剌十万大军,保中原太平,为何还有此等谋逆篡位?”
见天子直接定性,杨俊咽了下口水,颤声道:“禀陛下,东瀛无神绝宫大举来犯,山海关危,众臣为防主少国疑,才推举郕王殿下继位!”
“引一支外敌不够,连东瀛都来了么?”
顾承目光一寒。
他虽然由于进入世界时机过晚,没能改变土木堡之变的惨败,但也保存下了不少文武官员和一万神机营,更关键的是他让瓦剌大军没有继续南下,京城自然不用遭到危机。
所以正常情况下,怎么也轮不到郕王登基,没想到蒙古的危险没了,东瀛这弹丸之地来凑热闹。
当然,这个世界融合了风云,东瀛可是绝对的强敌了。
所幸现在不再是无兵无将。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碧血照丹青的雄霸雷霆震怒,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愿派大弟子秦霜,率三万精锐弟子,前去山海关,击退无神绝宫!”
“此人莫非是江湖四大势力,天下会主雄霸?不可能吧……”
听着那掷地有声的请命声,杨俊看着雄霸的长相和气质,脑海中跳出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有些发懵。
作为居庸关守将,与西域不少商队也有接触,自然对于雄踞西域的天下会不陌生,但以杨俊的级别,至多也就是和秦霜接触,根本见不到雄霸的面。
而现在,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帮主,居然鞍前马后,为天子效命?
朝廷向来与江湖不对付,陛下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这种江湖草莽为之死心塌地?
“让步惊云与聂风同去!”
对于无神绝宫,秦霜自然不够,必须要风云齐上,才有逆转占据的可能,顾承吩咐后,再看向居庸关的其他将领:“你们调派五千兵马,随朕入京!”
北方之危已除,大明军队自然要重新调派整合。
众人却面面相觑,有一位小将按捺不住,上前禀告道:“陛下,居庸关乃防备瓦剌鞑靼的重地,精兵不容轻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承俯瞰众将,将他们的不忿收入眼底,招了招手。
立刻有人上前,拎着麻袋,倒下一地耳朵来。
“这些都是黄金家族,瓦剌和鞑靼被陛下所灭,从今往后,蒙古再也不复存在!”
雄霸立刻开始宣扬天子的丰功伟绩,众人目瞪口呆,听得犹如梦中。
四个月前,还是天子一人,瓦剌十万,一起北上。
蒙古更是有数十万控弦之士,黄金家族虽然势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现在,天子将蒙古彻底覆灭?
大明北方,百年无忧?
下一刻,惊醒过来的将士看向顾承的目光再也不同,齐齐跪下,山呼海啸: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十四章 君君臣臣
大明。
顺天府,御雄殿内。
郕王朱祁钰立于龙椅下首,俯瞰群臣:“孤本不欲登大位,等皇兄归来,你们硬要推举,现在反复,是何道理?”
他身姿挺拔,目光莹莹,面相威严,论及气度,比起被顾承取代的英宗要强上不少,周身透出的浩大气息,更是展现出明神武典的精湛修为。
原定于十日后,他就将登基,成为九五至尊,但居庸关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却抵达了京城。
天子归来!
彻灭蒙古!
两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群臣心头。
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原本就主张迎回天子的文武大臣,立刻站出,坚定不移地保皇。
而以兵部尚书于谦为首,未免主少国疑,支持郕王登基的臣子,也纷纷闭上了嘴。
原因很简单,天子失踪,虽然张辅等人说他是为了拖住瓦剌十万大军,以身伺虎,但了解英宗为人的臣子,都认为这少年天子就是葬送了近二十万大军,然后被蛮夷掳走了……
但即便如此,皇帝不比大臣,历朝历代就没有皇帝打败仗被废的例子,历史上英宗被瓦剌掳走,那么屈辱的经历,也不会被废,而是被尊为太上皇。
可现在,峰回路转。
天子不仅安然归来,还挑拨瓦剌鞑靼内讧,籍此杀尽黄金家族,覆灭蒙古!
这是败仗还是胜仗?
毫无疑问,这是大胜,草原不比中原,同样损失二十万军队,中原只要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就能恢复,但草原精锐一朝丧尽,那就是灭族亡种,百年之内,休想再对中原有威胁。
所以天子以二十万大明军队,换取蒙古灭亡,那是值得的事情,史书上记载,必然是高瞻远瞩。
如果没有东瀛入侵的话,就更完美了……
当然,无论如何,登基的闹剧都该停下。
此时虽然被郕王威严的目光,看得心头微微发寒,但群臣的口径开始统一,由内阁学士陈循道:“殿下,一切都是臣等失职,如今首要之事,是迎陛下回京!”
“好啊!孤这些时日诚惶诚恐,也是期盼皇兄回来主持大局!”
郕王沉默片刻,颔首道:“你们谁愿率军,护送皇兄安然回京?”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都有些迟疑。
正在这时,面容清矍,眼神清亮的于谦手捧朝笏,向外跨出半步,朗声道:“禀殿下,臣以为,陛下安危无忧,不应出兵迎圣,拱卫京师,军政边务,才是国之大事!”
土木堡之变,大明二十万精锐最终只剩下一万残兵败将回来,京师可用的兵力已经耗尽,东瀛很快又入侵山海关,是于谦力排众异,调南北两京的备操军,山东沿海的备倭军,甚至连各府的运粮军都派了来,合力抵挡异族入侵。
即便如此,也是岌岌可危。
不单单是无神绝宫八万鬼叉罗,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经过异常凶狠的自残训练,甚至自毁面容,戴上鬼面具,以证明绝对的服从,真的悍不畏死,更在于一旦武林人士拥有了可正面匹敌军队的力量后,本就阴毒的江湖手段,就变得更加防不慎防。
无神绝宫便暗派忍者,偷入军营,以奇毒血绝对付内力浑厚的将领、锦衣卫东厂以及皇族高手,平日无碍,一旦驱动真气,便会毒发。
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大明军队自然抵挡不住,若不是有雄关依仗,早就大败。
现在的山海关前,已是赤地千里,哪怕源源不断地增援,也随时可能被攻破,在此关头,京城的数万禁军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旦调派前去恭迎天子,难保不会给敌人可乘之机,所以于谦才有此一说。
“荒谬!”
但郕王神色立变:“皇兄乃一国之君,安危关系天下万民,江山社稷,如今山海关未破,派军相迎又有何妨?你此言将孤置于何地?”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若不出军相迎,岂不是说他这位郕王不希望天子回归,居心叵测?
这一刻,吏部尚书王直、内阁学士陈循等人,也朝于谦狂使眼色。
此事确实关系甚大,即便天子有能耐覆灭蒙古,不需护卫,哪怕大明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祖制,但万民为天子冒险,仍是理所应当,哪会真的反过来?
可于谦只作不见,寸步不让:“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太祖尚有言,人君以四海为家,何有公私之分别?如今四夷不平,边疆不宁,奸佞之士蠢蠢欲动,绝不可调禁军,致使京师空虚,为外敌所趁!”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于谦把朱元璋的话都给搬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看着这位铿锵有力的同僚,同样为国的忠臣露出担忧之色,早就与他相看两厌的臣子,眼中则浮现出阴狠与期盼。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说得真好听,你现在摆出一副比圣人还圣人的面孔,等到那个最轻的君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
朝会散去,郕王回到王府,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府邸,生出一股烦躁来。
这几日,他可是将皇宫上下都看了个遍,心中都已经设想好新建的宫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