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可能的原因,乃田上渊不知道师父捷颐津比他伤得更重。
如圣门或大明尊教,在正道人士眼内的邪门异教,乖乎伦常,强者为王,故你防我,我防你。身为师父者,对特别出色的徒儿,自然怀有戒心,或故意在传艺时让徒儿存在破绽弱点而不自觉,又或留起独家绝技为杀手锏,一旦发生像田上渊般大逆不道者意图弒师,可清理门户。
岂知田上渊再非以前那个可被捷颐津看通看透的徒弟,而是从大明教盗得异宝令他突破以前框框的强手,兼且又因采得符太梦中情人的“明玉元阴”,与杨清仁得到湘夫人异曲同工,致突飞猛进,强横难制。
结果是捷颐津不惜催发魔功,施展压箱底绝技,狠挫田上渊,却没法将他留下来,给他远扬千里。捷颐津同时付出沉重代价,没法继续追杀田上渊,退而求其次,返教坛栽培新一代的原子,这个人就是符太。
捷颐津始终没法从不惜损耗真元的出手回复过来,两年后含恨而逝。
想到这里,敲门声响。
龙鹰开门,看到的是郑居中兴奋的面容,后者道:“制出来了!”
龙鹰失声道:“他们昨夜没睡觉?”
郑居中道:“我也陪着没睡觉,想到在范爷的庇荫下,可在西京再展拳脚,吐气扬眉,没人有睡意。范爷快来!”
龙鹰将调合后的香油送到鼻端,轻嗅、深嗅。
郑居中、李趣和五个参与工序的兄弟,屛息静气等待他的反应,莫不有点紧张,怕达不到他的要求。
龙鹰和颜悦色的道:“我嗅到八十七种香料的气味,其中以沉香、没药、降真香三种气味最强烈。”
郑居中惶恐的解释道:“范爷选的虽只是三十三种香料的配搭,可是为调谐香气,必须辅以其他香料,有些还是制成品,本身已是由多种香料混合而成。范爷的鼻子真灵敏,确是以范爷所说的三种香料为主。”
龙鹰将香油交给郑居中,目光扫过变成制香料工场的下层船舱,想到一个关乎香料生意成败的关键问题。
他或许拥有天下间最灵锐的鼻子,可是对香料复杂的制造过程一窍不通,亦不可能花时间去摸索,因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在到西京前读毕符太的大作。
读这家伙的书,不可能如以前般一目十行的去读,而是仔细咀嚼、思考、感受、享受身历其境的滋味,一字一徘徊。
龙鹰道:“我终于明白,香怪所说的,可从气味嗅出彩虹是怎么一回事。”
郑居中讶道:“就说话来看,是一种比喻,难道有特别的意思。”
龙鹰道:“是制香的最高法诀,等于厉害的心法。”
李趣动容道:“我从没朝这个方向想过,难怪给他老人家逐出门墙,因没有那个悟性,请范爷指点。”
龙鹰问道:“彩虹美丽吗?”
众人齐声答道:“美丽!”
龙鹰续问道:“如何美丽?”
众皆愕然,还有人不自觉的抓头。
郑居中智力最高,思索道:“彩虹并不常见,每出现在雨后放晴的时刻,横跨天际,只可远眺,瞬又消失。少时得睹彩虹,心内总有种说不出来情绪。”
龙鹰对他刮目相看,赞道:“说得非常动人。还有呢?”
李趣道:“当然是彩虹缤纷的色彩,如水般透明,似幻似真,若现若隐,世上没一种色彩能与之争妍斗丽。”
另一兄弟同意道:“即使仿效彩虹染制出来的衣物,总不是那个味儿,只是色彩鲜艳,却没法令人联想到天上的彩虹。”
龙鹰目注李趣,问道:“看彩虹时,你会特别注意其中的某种颜色吗?”
李趣一怔道:“彩虹集天下色彩之大成,却不会有某种颜色特别夺目。”
龙鹰叹道:“你刚才说的,正是合香的最高心法,不会有任何一种香味如鹤立鸡群的突显,如彩虹般,明明由不同颜色合成,可是看到的,惟只彩虹之色。”
人人点头同意,均晓得龙鹰能嗅出其中三种香料特别浓重,已代表制出来的“春雨”香不符他要求,而非一种从未之有的合香。
龙鹰绕了个大圈来指出花了整夜工夫制出来的东西未达标,众人均受落,不单因他解说清楚,语气婉转,大家有商有量,更因香料行业竞争激烈,要在西京这个香料的市场进占一个席位,稍差一点亦被淘汰。龙鹰对制品要求严格,反令他们信心大增,因有明确的方向。
龙鹰道:“事情是急不来的。我想到个一石二鸟之计,如若成功,李趣老师可重归香怪门墙。”
李趣连忙谦让,又忍不住问计。
龙鹰道:“到西京后,李趣老师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见香怪,将刚才大家联手想出来关于合香和彩虹的关系,一字不漏的说给他老人家听,看他的反应。”
李趣苦恼的道:“他肯定晓得不是我想出来的。”
龙鹰道:“这就最好!你告诉他,是我范轻舟说的。”
郑居中皱眉道:“假如他仍不为所动,怎办?”
龙鹰微笑道:“希望你猜错了。不过世事难说,如果他自甘堕落,不懂抓着这个可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我们也没办法。哈!那时只好由‘新香怪’范轻舟出马,天天泡在制香工场,跟李趣老师学制合香。”
众人齐声欢呼。
※※※
舱厅。
龙鹰偕郑居中吃早膳。
李趣和昨夜陪他忙足一晚的兄弟,再支持不住,返房睡觉。
郑居中欣然道:“怪不得帮主千叮万嘱,一切须看范爷的指示,听范爷吩咐。本简单不过的运送三船香料,落在范爷手上,竟让我们有远征西京的兴奋,一洗近年来的颓唐之气。若能在西京重新立足,好像失去了的,又重回手中。”
龙鹰轻松的道:“你们不怕我是带你们去送死?”
郑居中道:“以前真的会这么想,可是与范爷相处久了,不单认识到范爷不寻常处,且大家自然而然受到范爷胸有成竹的庞大信心感染,还庆幸能随范爷到西京闯天下。”
稍顿续道:“昨天我们商量过,三船的兄弟二百二十人,有家室牵累者原船返扬州,自愿留下来的有六十五人,当然包括我和李趣在内。”
龙鹰道:“各位兄弟这么看得起我,范某人绝不会令你们失望,定要闯出香料大业,春、夏、秋、冬四香赚个盆满钵满,人人有分。”
郑居中大喜道:“早晓得范爷的慷慨。当年范爷在成都破了最棘手的采花盗案,特别是将赏金和郑爷、石爷、詹爷、张爷和富爷五人平分一事,传诵一时。不过今次我们首要是出了心中那口给人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恶气。”
龙鹰问道:“香安庄的皇甫长雄有何所恃?”
郑居中道:“他本身出自关中世族,有点家传实学,后面有独孤家为靠山,故此在西京颇吃得开。不过听说独孤世家的人对他非常不满,视他霸占香安庄为夺产,只因他羽翼已丰,奈何他不得,亦有‘家丑不外传’的顾忌。”
龙鹰讶道:“这么说,此人并不简单,究竟他有何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