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道:“有关范爷的消息,小子第一个通知临淄王,由他拿主意,亦是他安排朔爷去码头接船。”
龙鹰暗赞高力士了得。
高力士现时做的,正是龙鹰想做的事,就是将李隆基摆往皇位争夺战的核心位置。长期无所事事、莫有作为的日子,个中辛酸实难为外人道,特别像李隆基这类少怀大志的皇室人物。时移世易,李隆基终捱到奋身而起之时,而高力士能体察上情,让李隆基重新将命运掌握在手里,大展拳脚,这种对李隆基的了解和明白,当中包含多少宫廷智慧。
龙鹰最关心的,正是李隆基,问道:“听说临淄王被委以廷事丞的新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力士解释道:“所谓‘廷事丞’,属皇上的近卫系统,半文半武,专责代皇上联系飞骑御卫、右羽林军、左羽林军和城卫四大军系,与四系头子定期开会,遇有系内人事变动,由廷事丞报上皇上批核。此位可以什么事都不做,也可以事事过问,看如何拿捏,但因直接向皇上负责,故位低权重。”
龙鹰叹道:“如此一个油水位,怎可能落在临淄王身上?”
高力士道:“此位悬空多时,上任因跟随李多祚被诛,娘娘一直想用她的族人,皇上则因拿不定主意一直在拖,到燕钦融被韦族的人乱棍打死,小子趁机向皇上提议用临淄王任此职,皇上第二天便批出谕令。”
龙鹰赞道:“高大真懂体察上情,娘娘有何反应?”
高力士压低声音道:“娘娘以为临淄王是她的人。”
龙鹰难以置信的道:“怎可能呢?”
高力士道:“说到底,仍是范爷高瞻远瞩,安排临淄王负责为安乐的大婚筹款。须知不论相王或长公主,均对安乐于武崇训尸骨未寒之时,举行劳民伤财的铺张婚典非常反感,多次在皇上面前数娘娘和安乐母女的不是,整个皇族均持对大婚不以为然的态度,包括几位公主,而临淄王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其王父和长公主的反对,两肋插刀的为大婚募捐,令娘娘对他另眼相看,认为他识时务。更何况临淄王一直与娘娘和安乐关系良好,加上小子为临淄王适可而止的说好话,娘娘自然视临淄王为皇族里的异类。”
龙鹰不解道:“但怎骗得过宗楚客?”
高力士道:“大相怎么想,没人晓得。不过廷事丞属宫廷内务,惟娘娘有权过问,她没反对,其他人没说话的资格。”
又道:“小子猜大相是哑子吃黄连,压根儿不敢告诉娘娘曾着人扮两大老妖行刺临淄王,现在只清楚临淄王的近卫武功高强,仍摸不清临淄王的底子。”
龙鹰顺口问道:“燕钦融的遇害,对皇上有何影响?”
高力士沉声道:“今趟皇上的反应异乎往常,一方面愧对长公主,另一方面整个人变得阴沉了,多次问小子范爷何时回来,却没多说其他话。”
龙鹰吁一口气道:“他察觉到自身的危险。”
高力士道:“他该视范爷为另一个武三思。”
龙鹰立告头皮发麻。
皇帝确不易为,想当年女帝,想找个可将内心的爱,贯注其身的人何等困难,连女儿太平亦是女帝猜疑的人。李显的情况略有不同,是没法找到可全心全意信赖的,至少在宫内找不到,只好寄托在他这个外人身上。
太少不在宫,倍添李显不安全的感觉。
高力士分析道:“皇上是罕有怯懦荏弱的人,亟需一个坚强、可为他作主者的支撑他,最初是圣神皇帝,接着是韦后,回朝后是武三思。没有武三思,圣神皇帝尽管病重,皇上绝不敢造反。现在武三思已去,皇上又发觉娘娘和宗楚客对他存心不良,范爷遂成皇上最需要依赖的强人,如我们能好好利用,进可以为临淄王造势,退亦可稳守目前的地盘。只有依仗皇上,我们才能营造出与韦宗集团分庭抗礼的强势。范爷明鉴。”
龙鹰的头皮二度发麻,终明白高力士等着他说话的缘由。
高力士确是另一个胖公公,一切从实际和功利出发,不问六亲,只求成功。他一字不提李显的生死,仅着眼于如何利用李显性格上的弱点,向李隆基提供最大的效益。感觉有点像让李隆基踏着李显的尸身,登上皇座。
这种狠辣,是龙鹰永远学不来的。
故此,今趟入大明宫见李显,绝不像表面般的简单,而是关系到“长远之计”未来的成与败。
龙鹰不但须加强李显的斗志,还要骗他如今唯一之计,就是要诛奸斥佞。要李显杀恶后,是强其所难,可是,若告诉李显,杀武三思者,田上渊是也,肯定李显信而不疑,且清楚一天不杀老宗、老田,自己皇座不稳。
干掉宗楚客,韦后再无可依仗之人,将难以作恶,作恶亦弄不出什么花样来。
只要李显下决心,通过“范轻舟”对付宗楚客和田上渊,龙鹰便可籍之营造出可抗衡韦宗集团的形势。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乃在现今的形势下唯一的至理,其他全不在考虑之列。
肃清北帮在关外的势力只是第一步,走不出此步,其他休提。
然而,尚未足够,因老宗、老田在关中仍占压倒性的优势,黄河帮能否重返关中,尚为未知之数,总不能坐着来等。
故而高力士之策,就是在眼前错综复杂的形势里,于李显的支持下,自重围里杀出一条血路。
高力士沉声道:“范爷明察,政权落入韦、宗之手的一天,就是河间王和宇文大统领遭革职之时,朔爷则被投闲置散,接着第二次兵变来了,相王肯定没命,长公主则比较难说。”
龙鹰道:“怎才算给他们掌握皇权?”
高力士道:“就是将李重茂迎回京师,捧这个傀儡登上帝座,通过他颁发连串的新政。这个过渡期不会太长,因韦宗集团早有准备,应少于一个月。”
龙鹰道:“这么说,皇上驾崩后,我们至少有约二十天的时间。”
高力士分析道:“这二十天绝非动手的好时间,因韦、宗尚未露出狐狸尾巴,到河间王、宇文大统领和所有忠贞之士纷被革职,代之以宗楚客的亲信和韦氏族人,那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才是最好的时机。”
龙鹰同意道:“有道理。”
又问道:“临淄王和相王现时关系如何?”
高力士道:“临淄王用范爷教他那‘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的妙着,成功说服相王,让临淄王担当为安乐筹款之职。”
又叹道:“简简单单一件事,花了相王三天时间才下决定,有些时间还闹得很僵,直至长公主表明不反对,事情方有转机。”
龙鹰道:“是杨清仁在背后发功,此时确不宜与娘娘有无谓的冲突。”
高力士道:“可是!相王与临淄王的关系,不是变好,而是变得更差,直至临淄王当上廷事丞,他们绷紧的关系始缓和下来。”
龙鹰动容道:“因临淄王在台勒虚云眼里,变得有用了。”
马车驶入宫城。
龙鹰的目光投往窗外的宫城景色,心内叹息,又再置身于皇宫这虎狼之地,如陷身泥淖,没有人可干干净净的离开,包括他龙鹰在内。
假如仍在飞马牧场,有多好。
心神不由长出翅膀,飞回商月令的身边,脑海泛起她婉转承欢的娇姿美态,实想不到世上还有什么比男欢女爱更刻骨铭心的事,难怪有“只羡鸳鸯不羡仙”之语。
高力士的声音进入他耳鼓,粉碎了他深深的思忆,拉回冷酷不仁的现实去。
道:“可是,相王对范爷为安乐筹款,却没半句恶言。”
龙鹰点头表示明白,道:“该否由皇上处入手,理顺相王和临淄王的关系?”
高力士道:“请范爷瞧着办。”
龙鹰道:“宇文朔指皇上很看得起临淄王,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