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说出西京现时的政治局面,特别指出安乐和武延秀的大婚,将为李显皇朝的第二次政变的时刻,当李显驾崩时,若洛阳至西京的水道仍牢牢控制在北帮手上。那西京所有反对韦宗集团的势力,将被宗楚客和田上渊连根拔起,变成韦宗集团独大之局。
届时只要捧出李重福或李重茂做傀儡皇帝,韦宗集团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为所欲为,走上女帝当年成功的夺位大道。
龙鹰结论道:“时间并非在我们一方。”
桂有为向陶显扬道:“敌人压根儿不介意我们在这个区域及邻近干什么,一天封锁大运河,我们能做的事,对他们是无关痛痒。若我们因急于求成,弄至兵力分散,他们随时可以雷霆万钧之势,顺水逐城逐镇的收复失地,又或凭水师和地方官府之力,将我们驱逐出境。在这样的情势下,我们没有还手之力。说到底,现时的帮会之争,变成了政权之争。”
高奇湛沉吟道:“官府的一关有何应付之法?”
龙鹰微笑道:“那就要倚仗你们了,看能否回复旧况。”
柳宛真说话了,轻轻道:“敢问范当家,此话从何说起?”
她发话,气氛顿然活跃起来,既因她有种软语相求的味儿,令人心融化,更因陶显扬立即抖擞精神,现出振奋的“有为”模样,效果神奇。
龙鹰心忖媚术的影响无孔不入,以自己而言,多多少少感到不可辜负美人,怎都要有点表现才成。
与斜对面的天庞交换个有会于心的眼神后,好整以暇的道:“所谓回复旧观分两方面来说。”
到人人露出聆听之态,接下去道:“首先是桂帮主一方,只要竹花帮行走大运河的客船,货船畅行无阻,可直抵洛阳和关中,便是回复旧观,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朝廷有令,否则洛阳水师无从干涉。而这样的一个命令,超出了宗楚客的权限,只有皇上可下令,那亦等若战争的命令,随时酿成官逼民反。且如何分辨哪条是竹花帮旗下的船?哪艘不是竹花帮的船?这要像北帮般控制以百计城镇的本地帮会,渗透每个码头方办得到。”
桂有为第一个同意。
当年竹花帮因徒众触怒女帝,被女帝向竹花帮下封杀令,他记忆尤深。
郑居中道:“可是……可是我们的皇上……”
龙鹰派他定心丸,道:“我可保证宗楚客提也不敢提此事,因皇上已对他生出怀疑,如无端端要洛阳水师封锁大运河,皇上不认为他想造反才怪。”
天庞不解道:“为何宗晋卿又敢动用洛阳水师,与北帮携手对付我们?”
龙鹰淡淡道:“‘两大老妖’。”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龙鹰扼要解释后,道:“宗楚客籍此可大动干戈,不论发生何事,亦可归之于对方渐离和康道升的追捕,皇上为自身的安全,又受蒙蔽,不会为此说话。”
稍顿,续道:“从现在开始,到安乐和武延秀的大婚,关中、洛阳均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可籍追捕‘两大老妖’为名,调动各级军队,等若与北帮连成一气。”
桂有为冷哼道:“说到真要控制关中,关外的军队,宗楚客时日尚浅,韦温的兵部尚书则欠缺军功声望,军内不服者大有人在。宗晋卿、周利用,比起宗楚客远有不如,且军方对北帮的横行霸道,非常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
姜是老的辣,对此,与军方渊源深厚的桂有为,对军内情况知之甚详。
大唐军队自成体系,任何军中的大调动,须的皇上首肯,非是韦温的兵部尚书说了算,否则郭元振早给撤职。
桂有为又道:“宗晋卿任职洛阳总管,并没有兼任当地节度使的重职,纯为一时权宜的调度。如非朝廷有谕令发下来,宗晋卿压根儿无权调动洛阳水师。洛阳水师的统帅左清风,属丘神勣的系统,由圣神皇帝亲自任命。韦后和宗楚客想动他,不改朝换代,绝办不到。”
龙鹰心忖原来是老朋友的手下。当年到荒谷小屋抓他的军兵,由丘神勣指挥,自此龙鹰和丘神勣关系良好。后来丘神勣晓得李显回朝,知自己满手唐室子弟的鲜血,让龙鹰向女帝说项,好告老归田,避过杀身大祸。
对山头林立的军中状况,桂有为在这方面的认识,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要多。高奇湛听得双目放光,道:“这么说,北帮与官府的联手作战,有极大的局限性。”
桂有为道:“须看是哪个层面的调动,例如洛阳城内,又或涉及大运河,而不论哪个情况,洛阳水师不可能和北帮联手作战,连宗楚客亦不敢下这么的一道命令。”
陶显扬忍不住道:“既然如此,我们何须将洛阳水师计算在内?”
柳宛真或许也感到陶显扬太不成样子,凑近他婉转解释,道:“宗晋卿可籍搜捕两大老妖为名,着左清风封锁某一河段,搜遍河段上所有船只,逮捕疑人。这只是其中一例。”
高奇湛道:“宗楚客更可以两大老妖与大江联勾结,密谋造反,将我们的船队指为大江联的船队,以讨反贼为名,调动洛阳水师,皇上在不明就里下,肯定中计。而对朝廷的真正情况,宗楚客如何一手遮天,我们是一无所知,必须作出最坏的打算。”
龙鹰暗忖这就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他们现在说的,都是他没想过的事,言之成理,极可能接近现实。
柳宛真向龙鹰道:“范当家的回复旧观,说了一方面,另一方面指的是什么?”
龙鹰道:“就是贵帮从幽州南下,逐一收复以前失去或被北帮鹊巢鸠占的地盘和物业,由于名正言顺,官府没得干涉。”
人人听得愕然以对。
惟向任天唇角逸出笑意,显然掌握到龙鹰心内定计。
龙鹰接下去道:“如何进行,由贵帮斟酌。愚意认为,可派出强大的先头部队,将北帮散布大运河河域的据点逐个挑掉,以振黄河帮的声威,又不用和敌人在水道上硬憾,每控制某一重要城镇,贵帮的船队才开进去,巩固战果。”
柳宛真秀眉紧蹙,道:“在现时的情况下,我们和北帮实力悬殊,怎办得到?”
龙鹰微笑道:“贵帮自北而来,桂帮主自南而上,目标是会师洛阳,此为卷土重来之计,怎办得到,只要我们能令北帮在汴州集结关外的战船,再次被一举击垮,本没可能的事,将变得有可能。”
向任天叹道:“精彩!”
龙鹰道:“那将是一场快如电闪的决战,在官府干涉前,尘埃落定,此战的方式,压根儿不是对方所想象般,而是以奇兵袭之,先干掉练元,再对北帮船队施以连环重击,最后由以江龙号为首,贵精不贵多的精锐船队,完成肃清河道的任务。问题在能否做到敌不知我,我却知敌,此为胜败关键。”
高奇湛不解道:“北帮船坚人壮,实力强横,若在汴州南面的水道集结,必戒备森严,我们尽管倾全力与之对决,胜负仍难逆料。可是范当家却似有十足的信心,不用我们直接参战,可凭范当家一方击溃之,范当家有以教我?”
龙鹰道:“我的班底,就是江舟隆的班底,主要为鹰爷远征塞外的劲旅,在鹰爷指示下,加入江舟隆,还有多个塞外来的一等一的高手,总人数不过二百,然战力之强,敢夸天下无双。如若战术运用得宜,骤然发动,北帮将吃不完兜着走。”
向任天淡淡道:“擒贼先擒王,一旦练元伏诛,北帮等于魂魄被夺,就像上趟的大运河之战,纵然实力总和在江龙号百倍以上,没法用上半点力气,只余待宰的份儿。”
桂有为道:“兵贵神速,现在贤侄立即率船从泗水出海,全速赶返幽州,然后依计分头行事,自北卷土南来,碾碎北帮任何反抗力量。龟缩在关中的田上渊察觉有异时,米已成炊,回天乏力。”
又保证道:“我虽江龙号出征,突破封锁后,联络洛阳军方的一众将领,为贤侄的卷土重来铺路。”
长长吁出一口压在心头浊气后,叹道:“终看到一线曙光。”
只恨黄河帮的卷土重来,等若台勒虚云移植大江联到北方来之计,大功告成。然而这成为了眼前唯一的选择,不如此,没法制衡韦宗集团的强势,大幅压缩田上渊的北帮。
“收复洛阳”后下一步是“收复关中”,政治斗争里,尚有江湖的争霸。于李重俊的兵变里,田上渊清楚证明,江湖力量能起左右大局的作用。
时机稍纵即逝,一俟宗楚客完全控制关中的唐军,反对者势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趁的就是于韦宗集团阵脚未稳之时,凭“相王”李旦的号召力,予韦宗集团无情的反扑。在这样的情况下,须先击溃在关中一帮独大的田上渊。
各人就细节商量妥当后,会议结束。
在龙鹰示意下,向任天送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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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在脚下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