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缅怀的道:“可是,长宁总忍不住记起房州时的日子。”
符太心生感触,自己小时在本教的日子,本不堪提,然而,总难忘记,问题不在此时期有多少值得回忆的事,而在其深刻度,于深心内留下了永难磨灭的伤疤和印记。在那样的恶劣环境里,闯出生路,岂可或忘。
房州时的李显夫妻,二人同心,互相扶持,这样的关系早一去不返。长宁非是安乐,肯定心有憾然。
长宁的声音,似从千山万水之外辗转传入耳内,道:“另一个长宁永难忘掉的惊喜,发生在洛阳东宫。”
符太从沉思醒过来,怎想到大公主可勾起他对遥远过去的回忆,或许是因车厢内动人的气氛,又或因被她细诉心事惹起的情怀,确与平常很不一样。
马车右转,改向西行,走上北里南面的二级街道。
符太插不上口,朝她望去。
四目交投,男女两方似消受不起,各自避开,暧昧微妙。
符太心呼糟糕,长宁一双明眸透射火热的神色。
亦百思不得其解,证诸眼前大公主的行事作风,确非像安乐般乃天生荡女,起码端庄自重,却怎会对自己这个长相丑陋的人动了春心?
第十章 车内衷情
长宁以蚊蚋般微细的声音,含蕴着丰富的情怀,幽幽的道:“从房州返洛阳,不久便闻得太医大人的大名,知大人医术如神,短短数天内,先后治好父皇、母后和汤公公的陈年旧症,妙手回春,神奇至令人难以相信。然而大人旋即远行,令长宁缘悭一面。”
符太心忖那个非是老子,是大混蛋龙鹰,亦感错愕,大公主的上文是另一难忘的惊喜,接续的竟是对“丑神医”芳心内的印象和感受。难道“自己”竟然是她另一个深刻难忘的惊喜?此事从何说起?
心生好奇下,自然往她瞧去,好从她的神态表情得到多点讯息。
长宁今趟没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还送他一个羞涩的笑容,道:“一时间,大人成了东宫内最惹人注意、被谈论得最多的人,父皇固然对大人赞不绝口,连一向不轻易欣赏人的汤公公,亦对大人推崇备至。”
符太代大混蛋不好意思的道:“大公主过誉哩!鄙人怎担当得起。”
长宁道:“那时若真的要见太医大人,非办不到,可是呵!人家又没生病,见大夫总有点那个。”
她说得婉转,换言之,是提不起劲,当时的丑神医尚未能惹起她须一见的冲动。
符太道:“确没什么好见的,不见反可保持印象。”
长宁欢喜的道:“太医也有这个想法吗?事事保留一点,可以有雾里看花的乐趣呵!”
符太有个古怪的感觉,是眼前的大公主,变回当年在房州时的少女,未被现时的富贵荣华蒙蔽,尽抒情怀。她细诉的,若如初恋情事,可是,现在她已成人妇,还在不断追求因父皇昏庸而来的名利和权势。不过,在此一刻,她的心不在权位,纯如没杂质的美玉,翱翔于失掉了的过去,耐人细细品味。
长宁续道:“再一次听得有关太医大人的事,是闻得大人拒绝了母后送赠漂亮宫娥的盛意。长宁在想,为何母后这般看重大人?不知曾有多少人向母后讨小敏儿,均为她一口拒绝,偏对大人另眼相看。大人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符太耸肩道:“鄙人一向糊涂,大公主问错人了。”
长宁忍俊不住,“咭”的一声笑出来,又责怪地瞪他一眼,道:“好呵!推个一干二净。”
符太瞥一眼车窗外的景色,入目的是漕渠北岸远处的皇城,马车正沿漕渠南岸西行,刚过了朱雀大桥。
驾车的御者该得长宁指示,行车颇缓。
幸好没丝毫沉闷难捱的感觉,不但因长宁气质高雅,更因她以尊贵的身份,诉说寻常的男女故事,本身已变得不寻常,更是符太从未尝过的滋味,感受殊深。
符太摊手表示事实如此,鄙人没有办法。
长宁没追究,道:“大人的奇行,翻新了长宁对大人的印象,大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遂遣身边的人四处打听……”
说到这里,娇羞的垂下螓首,轻轻道:“大人会笑人家吗?”
符太心中唤娘,她的表情,比秋波媚眼的威力强胜十倍,出现在贵女身上,又加添多几分诱惑力。要命处,每吐露一段心声,他们间的距离似也缩减少许,以符太的性情,仍感在对抗她的魅力上力不从心。
符太从未想过,西京城内的一段车程,可以是偷情的酝酿、进行和发生,由高雅的大公主一手主导,他则接招、捱招,全无翻身之法。
更要命的,是自己也想她说下去,愈坦白,愈够味道,愈是刺激。
道:“好奇乃人之常情呵!只不过大公主今次选错对象,鄙人除了懂两手医术外,其他乏善可陈。”
长宁仰起俏脸,深深瞧他一眼,道:“长宁打听回来的,恰好相反,大人似是真人不露相的宝藏,密藏着发掘不尽的宝物,连修道至心如止水的宁采霜、从不对男人假以辞色的妲玛夫人,均对大人与别不同。”
符太心想,长宁描述的,乃生于深宫、活于深宫的贵女情怀。她们注定了被宫娥、侍臣、禁卫重重环绕,罕能接触宫外的男性,纵有,对方必诚惶诚恐,不敢稍有逾越,令她们没法享有寻常情事。放荡如安乐,亦只能与能接近她的男人私通。公主的婚姻,全为政治交易,不论个人好恶,禁忌锁心,能不寂寞?当宫内出现像丑神医王庭经般特立独行,连韦后也不卖账的人物,不惹起宫内群雌的好奇心才怪。不过,以长宁的地位,只可凭打听回来的加上想象,以满足芳心内的好奇。没法像与韦后比她更亲近的安乐,有近水楼台的方便。可是,当安乐亦碰壁而回,怎到长宁不动心。
她为何不装病以偿一见王庭经的心愿?
依符太猜测,她该克制着心内的冲动,怕情不自禁。
若眼前正发生的,是谈情说爱,确别开生面,令符太有未之曾有的刺激,香艳旖旎。
长宁喜意盈面的道:“对大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人言人殊,较相同的,是大人生具奇相奇气,说话吞吞吐吐的,似不善辞令,殊不知只是骗人的幌子,词锋既凌厉又趣怪,令人如沐春风。走起路来潇洒飘逸,仿若神人。”
符太心忖自己是被大混蛋那死色鬼所累,扮丑神医仍不忘发挥丑的魅力,好勾引女人,他的作孽由自己全面继承,仿如宿世之孽。
尴尬道:“大公主勿再说鄙人了,鄙人会脸红的。”
长宁俯前少许,审视他的丑脸,道:“大人从来不脸红。”
符太暗吃一惊,佯装打量窗外景色,道:“乐琴轩是在福聚楼那一方吗?”
若然如此,马车是兜远路去。
天已黑齐,家家户户亮着灯火。
长宁嗔道:“早说过不准太医问。”
符太举手作投降状。
长宁破嗔为笑,道:“到再次闻得大人的音讯,是父皇登基后的事。这回令人啼笑皆非,医术如神的王庭经,竟身罹怪疾,能医不自医。噢!笑死长宁哩!”
符太苦笑无语。
长宁笑罢,现出回忆的神情,神态娇憨,道:“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宁终于巧遇神医,想象中的,原来可以和现实这般的不同。神医很棒呵!”
符太无言以对。
长宁白他一眼,似怪他到这刻仍没有行动,柔声道:“今晚长宁要太医大人为人家治病。”
符太大吃一惊时,马车抵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