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脑海泛起用牙齿咬着从车窗吹射出来那根毒针的情景和感觉。
会是她吗?
想打入大相府的家将团队岂是容易,来历不明者绝无可能,但女色正是武三思的大破锭,若以毒针行刺龙鹰的,确被符太猜中,乃九卜派的单传,又貌美如花,由她向武三思施展美人计,大有可能。
对李旦,大江联采截然不同的态度,是恨不得他和五个儿子一起干掉。可是,真的如此吗?自己是否太武断了?
至于因何李旦不在他芙蓉园的相王府,到了兴庆宫去,就非读《实录》不可。
幸好台勒虚云没法掌握田上渊攻打兴庆宫的情况,不明白凭何抵挡有备而来的敌人,当时宫内唯一为人所知的高手,只得太少的“丑神医”。然而,此亦为自己想当然矣。
或许是这种模糊性,提供无限想象,例如攻打兴庆宫的敌人的实力,远在攻打大相府和长公主府的力量之下。
田上渊和宗楚客的三大目标,自以武三思为主,应由他亲自领军。长公主府有台勒虚云、无瑕、杨清仁等高手护持,田上渊亲临仍难以讨好。可是李旦能守得住兴庆宫,变成令人不解的谜团。阴差阳错下,龙鹰压根儿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故能表现得恰如其份,令擅于观人的杨清仁,被他骗过。
确险至极,如他当时稍现“知悉情况”的神色,足令杨清仁认定他“知情不报”。
总结宗、田两人的战绩,虽成功除掉武三思,又清除李重俊及其羽翼,夺得京师的控制权,但留下李旦和太平两个皇族的重要人物,令深感危机的李显有倚仗以之抗衡韦宗集团的人,因而形成今天的形势,怎么算仍是未竟全功。
龙鹰沉声道:“或许就是昨天黄昏时,助田上渊刺杀小弟,透车窗吹出毒针的人。”
杨清仁动容道:“范兄凭何作此臆测?”
进入承天门。
龙鹰道:“纯为直觉。”
稍微犹豫,方接下去道:“当时小弟有个直觉,是偷袭者是个年轻女子。不知如何,当河间王提出或许有内奸混进大相府内,我想起了武三思好色的弱点。嘿!我的感觉向来灵验,不知救过小弟多少次了。”
杨清仁有点哭笑不得的点头同意,道:“毒针给无瑕捡了,希望可从毒性猜到针主的身份。”
龙鹰见他这么“够朋友”,道:“或许小弟有方法,为河间王争多点时间。”
杨清仁精神大振,喜道:“愿闻之!”
第八章 参军上书
麟德殿。中园。
李显不胜欷献的道:“当年在洛阳,大相给朕引见轻舟,轻舟以‘天竺神咒’治好朕的顽疾,令朕有如梦初醒的感觉。唉!现在可让朕说心事的人,愈来愈少,想到和大相阴阳相隔,人生无常,令人低回感叹。”
李显龙颜苍白,有种病态的萎靡,说时双目隐泛泪光,语调荒寒悲凄。
龙鹰陪这位大唐之主在中园漫步,此为李显习惯,午睡醒来,在殿园缓步一阵子。
李显又道:“施展‘天竺神咒’后,轻舟耗尽心力似的,睡了一大觉方回复精神。那时朕并不明白,现在却明白了,用心力确使人非常劳累,那个疲累是没法说出来的,感觉是若再想下去,如春蚕吐丝,至死方休。”
宇文朔和十多个贴身御卫护从,最接近的宇文朔亦在十丈之外,对龙鹰,他当然绝对地放心,也让两人有说心事话的机会。
龙鹰有个直觉,就是李显现时只相信由武三思引介,或与武三思有关系的人,例如自己,占上了李显此心态的便宜。除这个分类的人外,便是有血缘或与女帝有关系者,例如他的皇弟、皇妹,又或上官婉儿。后者不但为女帝的贴身女官,更属武三思的阵营。此之外,与汤公公有关系的,如高力士,也得他信任。
想想,当皇帝如李显般,实可怜可叹,本属同命鸳鸯,曾甘苦与共的妻子,竟成最可怕的敌人。以前他仍可自我欺骗,可是燕钦融的上书,当头棒喝,惊醒他的迷梦。
若没猜错,李显压根儿不晓得国库耗尽,不论武三思或宗楚客,只报喜,不报忧。李显读燕钦融的上书时,认识真相,祸源竟是妻女,确情何以堪。
更难堪的是,他身为皇帝,竟诉说无门,皆因所有败家祸国之事,均由他亲手批核,不经朝廷官署,造成国库超度支出,受役的百姓怨声载道,长此下去,必出大祸。
正因燕钦融赤裸裸揭露韦后和宗楚客等的祸国殃民,令他骤然惊觉,不由联想到“范轻舟”的“天竺神咒”,因而有这番说话。
他真的醒过来了吗?
燕钦融的上书,来得是时候,就在恶后、权臣势力膨胀,架空李显皇权之际,而武三思死得不明不白,更是一根椎心的利刺。
直到此刻,龙鹰可以理解,仍没法设身处地体会李显对武三思的感情。
“神龙政变”后,正因张柬之等人一意诛除武三思及其武氏子弟,令李显疏远这群正直的朝廷重臣,最后且采武三思之议,明升实贬,藉封王将他们架空,逐之离京。
“轻舟!”
龙鹰应道:“轻舟在。”
李显立在荷池旁,龙目朝他瞧来,射出坚决的神色,沉声道:“轻舟旁观者清,告诉朕,谁是朕可倚仗的忠臣?”
龙鹰心里感慨,这句话问得太迟,应在“神龙政变”之后问,当他选择了武三思,一切已成定局。
现时论朝政,尽入韦宗集团之手。
朝臣全为韦宗集团的人,仅有“身在曹营心在汉”,又有能力的重臣魏元忠,却成待罪之身,再难发挥作用。
李显到今天仍坐在这个位子,全赖宇文破和飞骑御卫的效忠,然而,可肯定的是,飞骑御卫里有多少人被韦宗集团收买,无从估计。
杨清仁的忧虑,非是杞人忧天,他需要的是时间。
问题在宗楚客不可能看不到个中关键,不会容许杨清仁坐大。
李显的龙命,危如累卵。
以台勒虚云的智慧,他如何处理眼前的危机?
龙鹰哑口无言。
李显不单没怪他,还大感欣慰的道:“换过别人,肯定立即向朕推举于其有利的人选,视之为良机,惟独轻舟不谋私利,故此说不出这个人来。”
龙鹰没想过李显可有这么一番说词,大感惊讶,暗忖这该为皇帝心态,疑神疑鬼,常人怎会这么想?不过,真的难怪李显朝这方向想,剩瞧韦、宗两人竭力推荐的韦捷是何等货色,便明白李显此特殊心态是被培养出来的。
李显颓然道:“朕竟无一可倚仗的人?”
龙鹰更不知如何答他。
汤公公“临危苦谏”的“四不”,李显犯了两个,就是五王和太子均成明日黄花,再不复存。剩下的惟只高力士和王庭经,均难发挥抗衡韦宗集团的作用。
燕钦融乃“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人微言轻,但字字重若万钧,令李显蓦然惊醒,感觉到皇权被严重威胁。
假设李显肯依足龙鹰指示,非是全无绝地反击的机会,起码可做的,是立即将擅医术的马秦客、擅烹饪的杨均,驱离大明宫,又把麟德殿的侍臣、宫娥,换上高力士的人,令韦、宗的混毒之计,无从下手。
可是,龙鹰须先了解马秦客、杨均两人与李显的关系,方能决定如何处置。不过,这就是一时冲动下的感情用事,于政治斗争为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