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 第414节

西京未来的情况,没人可以预料,总言之,不会风平浪静。

符太道:“你陪我回去吗?”

龙鹰道:“须看清楚情况,方可决定。返西京后,设法查清楚‘夺帅’参师禅藏在哪里,对宗楚客和田上渊的秘密部署,会有很大的启示。”

符太咕哝道:“肯定与李重俊那蠢小子有牵连,这方面交给我。高小子今时不同往日,该比以前更有办法。”

宇文朔眺望一片雪白的驿南平原,流经的河道大部分结冰,传来微弱的水响。道:“在这个世外桃源似的地方,谈的却是宫廷的险恶,尤令人生出感慨。”

符太道:“看情况,老弟志不在官职,而是意在江湖。”

宇文朔叹道:“愈清楚朝廷的事,愈明白倩然世妹明智的决定,就是不蹚浑水。我们世家大族风光的日子已成过去,从绚烂归于平淡,未尝不是好事。否则每次朝争,我们世家的人,次次首当其冲,能经受得起多少次打击?”

龙鹰道:“今次首当其冲的,是因韦后而冒头的韦氏族人。不过,翟无念、褚允、京凉、石清流等,都因与韦温的密切关系给卷进漩涡去。”

不由记起来俊臣“在江湖,是身不由己;于朝廷,便为同流合污”的名言。符太道:“那我不用等你,明早大家各散东西。见过横空牧野后,你到哪里去?不会陪一众暴发户去鬼混吧!”

龙鹰哂道:“哪来这种闲情?”

宇文朔道:“依原定计划,与田上渊争夺洛阳,对吗?”

龙鹰道:“须看形势变化而定,当晚我扮‘红翼鬼’参骨去见田上渊,他对未来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因此猜到他必然另有计划,可把劣势扭转过来。”

稍顿续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田上渊并未受重创,宗楚客又不得不撑他的腰,在未弄清楚情况下对北帮发动攻击,不智之举也。”

又头痛的道:“更难测的是台勒虚云的手段,又须瞧无瑕向他透露多少有关我的事。现时的大江联,已藉黄河帮借尸还魂,可明目张胆的公开活动,还得旧有势力的支持,我们于此时与北帮开战,便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得不偿失。”

宇文朔道:“太复杂了!”

符太追问道:“你究竟到哪里去?总有个地点。”

龙鹰双目射出奇异的神色,徐徐道:“先到成都走一转,与王昱商量林壮的事,由他上告朝廷有使自吐蕃来,最为稳妥,且可隆重其事,还可顺道弄清楚现时的形势。”

符太好奇续问,道:“之后呢?”

龙鹰双目异芒转盛,悠然神往,以充盈感情的声音道:“之后,我会到一个心内梦萦魂牵的地方去。”

(《天地明环》卷十三终)

卷十四

第一章 赤子之心

饯别宴后第三天,龙鹰于青海湖西一个临时营地,与横空牧野见面。

两人均有点激动,久别重逢,百感交集。

介绍了宇文朔和竹见住后,在横空牧野的提议下,龙鹰先和横空牧野入账密话,其他人在帐外等候。

横空牧野比前消瘦,岁月亦在他容颜多添了痕迹,位高权重的日子,并非那么好过的,不过见到龙鹰后,变得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两人席地坐下,由龙鹰说话,将心中计划一一道来,横空牧野只听不语。到他说毕,横空牧野道:“兄弟这番话,若在昨天说,我肯定听不入耳。唉!情况比你想象的更恶劣,贵国的‘初生之犊不畏虎’一句话,道尽我朝现今情况。年轻的君主,最怕给人背后说他没有作为,我费尽唇舌,方劝得他派出使臣,到贵国求亲,竟然受辱而回,我一个人扛起所有罪责。”

龙鹰道:“由竹见住献上钦没的头颅又如何?”

横空牧野动容道:“竟给你杀了钦没。嘿!这个……这个对我当然有神效,可是对敝主却是搔不着痒处。”

龙鹰明白过来,于吐蕃王赤德祖赞来说,横空牧野和钦没晨日之争,是权臣间的斗争,那时他年纪尚幼,压根儿不清楚是怎么的一回事。

横空牧野苦笑道:“兄弟使莽布支守西疆的那招最厉害,敝主亲自督师,数次交战,都给莽布支击退,伤亡颇重,那方是对他的当头棒喝,大杀他的气焰。”龙鹰骇然道:“竟动了手?”

横空牧野道:“于敝主来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根本没想过吃亏。”

龙鹰讶道:“你怎晓得是我出的主意?”

横空牧野道:“不惜万水千山的将莽布支调到青海来,中土除兄弟外,尚有何人具此眼光魄力?天下间,唯一能令敝主有几分顾忌的,就是兄弟你。严格点说,不是他害怕,而是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最尊敬的祖母赤玛类,无不对鹰爷既敬且畏,这样的气氛,也感染了敝主。林壮便被他多次召去说话,细问随你远征大漠的详情,林壮因而被他另眼相看,甚得他宠爱重用。”

接着苦笑道:“问题出在敝主听信谣言,以为你被新朝排斥,避隐南诏,故此当默啜派来使臣,请他同时出兵,出使贵国的使臣又刚受辱而回,气得他整整三个月不肯见我,若你是他,会作出怎样的决定?我和林壮有口难言,明知你在暗中主事,却不可以说出来,不知憋得多么辛苦。”

龙鹰岔开问道:“刚才你说,如这番话我昨天说,你听不入耳。两句话何解?”横空牧野微笑道:“兄弟不耐烦哩,不想听我大吐苦水。”

龙鹰坦白的道:“非如此也,是因我心里内疚。我之所以晓得莽布支乃最佳守西疆的人选,全因知道你顾忌他,是你告诉我的。”

横空牧野点头道:“鹰爷到今天仍能保持赤子之心,非常难得。让我反问一句,我之所以一向主张与贵国和亲,你以为是因我们的兄弟情吗?”

龙鹰愣住片刻,深思道:“多多少少有这个倾向,现在方晓得是错觉。”

横空牧野道:“武三思误打误撞下,拒绝和亲,但在贵国的立场,绝非错失,是个选择的问题。我支持和亲,是要稳定与贵国接壤区域的形势,其时我们南部属邦尼婆罗,悉立相继因钦没的煽惑叛离,我好不容易方将乱况压下来,形势绝不容我们采东扩的国策,偏是敝主不听忠言。好了!今天碰个焦头烂方,樵得彼一时也,此一时也,我吐蕃若再穷兵黩武,将自取其辱。”

龙鹰心忖任何一件表面看来简单的事,当牵涉到的是人性和利益,内里的情况均异常复杂。

横空牧野肯坦诚以对,因当自己为兄弟。

这个在吐蕃一人之下的大论,叹道:“请盟容易和亲难,请盟只是暂止干戈,随时可以决裂开战,乃一时之计。和亲则为长远的关系,更间接承认现时你我间的边界,承认吐谷浑原地为我吐蕃国的土地,贵朝肯定反对者众。”

龙鹰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始清楚自己在这方面多么稚嫩,对吐蕃和中土过去的历史如何无知。

横空牧野续道:“竹见住和其族人的事很易解决,钦没的头颅无关痛痒,他们肯向敝主称臣便成,最重要是得鹰爷颔首同意,如同鹰爷承认吐谷浑已成敝国的土地。解决的手段随手可拾,例如册封竹见住,再免税收二十年,可遂他们的心愿。不过竹见住必须随我去见敝主,以收立竿见影之效。”

龙鹰听得头痛起来,问道:“刚才你是否说尼婆罗是你们的属邦?”

横空牧野讶道:“鹰爷听过这小国吗?”

龙鹰道:“本来不晓得。”

听他解释几句后,横空牧野道:“像尼婆罗这样位于山区的国度,又与我们有崇山峻岭重重分隔,任你如何强大,仍难着力。所以,你不必为尼婆罗担忧,该担忧的是我们。”

接着压低声音道:“老哥要和你打个商量,先告诉我,你是否同意竹见住臣服于我们?”

龙鹰没得反对,因等同“见利忘义”,推翻对竹见住的承诺,断然道:“此乃我唯一的选择,但只能代表个人的意愿。”

横空牧野一副“这就成哩”的神态,道:“我要将事情的因果关系,在对着敝主时,倒过来说。不论和亲还是吐谷浑余众的归降投诚,非由鹰爷主动提出,而是凭老哥的三寸不烂之舌,又动你以情,方说得服你,得来不易。在这样的形势下,你想达致的多个目标,可水到渠成。”

龙鹰心呼厉害,政治在自己这个兄弟手上,玩至出神入化。然而,请盟容易和亲难,吐谷浑虽然并非大唐的土地,不存在让地的问题,敬是承认吐蕃已成事实的战果。是否值得?用这个去换取长远的友好安定,见仁见智。正因如此,和亲变成极具争议性的取向,必有人反对,不是自己原先想象般轻而易举。

缺少了胖公公般的人物,这类牵涉到宫廷内部的事,知易行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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