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惯江湖的,均知想活得长久些儿,又或可寿终正寝,首讲眼力,知哪些人是惹不起的。特别是天竺女快如电闪,凌空从他们上方掠过的惊人身法,着地时的轻松写意,乃江湖上罕得一见的高手级数,且对方摆明在示威,若还不识相,势为火并之局。
天竺女的显露锋芒,有其必要,为的是荒原舞,如众恶汉事后找荒原舞出气泄愤,等于与天竺女一方结下梁子,那众恶汉便须秤坪是否有这个斤两。
荒原舞低声道谢,将小香帕包纳入怀内去。
天竺女又多说几句话,荒原舞不住点头。
吆喝传来,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原来驾车的大汉催马开车,朝雪粉茫茫大街另一端驰去。
下一刻,天竺女消失不见。
龙鹰等瞧着她趁众人分神的一刻,展开脚法,一溜烟的朝马车追去。
荒原舞斜斜横过大街,朝龙鹰等三人坐处走过来。
十七骑的头子双目神色转厉,盯着他后背喝道:“朋友高姓大名?”
比之刚才的凶神恶煞,他这句算是客气,属找下台阶的说话。
荒原舞脚步不停,唱道:“终日与君花下醉,更嫌何处不风流。”
他这两句以汉语唱出,不愠不火流泄出心内此刻的情绪,带点玩世不恭,又透出若有若无的怅惘和伤感,以他街头卖唱浪人的身份唱出来,而大家曾在不同的位置,与他共历刚逝去的动人情景,虽只两句,感觉却似比他早前唱出完整的一曲,感受更深刻,更惹共鸣。
那头子亦听得呆了起来,不知在想什么,一时说不出话。
荒原舞唱罢,边走边拱手为礼,多谢各人捧场,令那头子难以发作。众人纷纷附和,喝采赞好。
三人看着荒原舞走过来,那个头儿不是味儿的掉头驰走,众骑连忙追着他去了。当荒原舞来到三人身前,后面的人纷纷离开,曲终人散。
宇文朔笑道:“感觉如何?”
符太叹道:“财色兼收,当然棒极了,我这生人,还是首次想到该学唱曲,以作傍身之用。哈!”
荒原舞哑然笑道:“太少语虽鄙俗,却形容得贴切。看!”
说时从怀里掏出香帕小包,珍而重之的解开,包裹着的赫然是半个金锭子。龙鹰咋舌道:“出手真重,够我们到福聚楼大吃大喝十日十夜。”
宇文朔担心的道:“钱有了!就怕没吃的地方。”
荒原舞微笑道:“老兄放心,我问过她哩!来!我们边走边说。”
三人喜出望外,急忙起立。
雪愈下愈大了。
第四章 行动纲领
边城驿位于青海湖西三百里,离东面的凉州四百里,玉门关在其正北,地处高原山区内。
驿站建于大唐开国之时,初时只得一座堡垒,设于当时尚未被吐蕃吞并的吐谷浑与大唐边境交界的位置,作为前线的监察和补给站,长期驻军。
高宗之时,高原战乱频繁,吐蕃奉行扩张的国策,矛头直指吐谷浑。吐谷浑因是大唐和吐蕃两大国间的缓冲地,对唐至关重要,遂扩充驿堡,正式命名为边城驿,又于北面和南面的山区,筑起贯通南北的官道,遂成交通要津,北接高原下的玉门关和阳关,南通吐蕃和青海湖,连系往中土的道路。
后吐谷浑被吐蕃所灭,大唐失去防范吐蕃的屏障,双方直接冲突,至大非川之战,唐军惨败,自此吐谷浑之地皆没于吐蕃。
边城驿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唐军放弃,此时吐谷浑王慕容诺易钵率残部投唐、被唐安置往灵州,可是吐谷浑王旗下最出色的大将白也居尔,誓死不退,占边城驿顽抗吐蕃军,钦陵多次派人进攻,均攻不下边城驿,只好暂时住手。接着吐蕃与大唐在多处交锋,令钦陵无暇理会边城驿,白也居尔亦无力反扑,就那么长期占着边城驿,并在驿堡的东、南面开垦农田,筑起房舍,以农猎为生计。
到吐蕃为黑齿常之所败,吐蕃更无力收复边城驿,唐军也乏力兼顾,此时白也居尔及其将领,纷纷因年老过世,余下来的后人,无复先父辈的复国之志,大部分离开找寻新生活,留下来的变成土生土长的边城驿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边城驿成为吐蕃和大唐均管不着的奇异处所,就像当年的边荒集。
边城驿无为而治,没有清楚的话事人,不过,驿内唯一也是规模最大的食肆,开设于驿堡内,由“本土人”控制经营,掌握着边城驿的命脉。
食肆没有名字,人们戏称之为“大饭堂”,位于边城驿中央,西门大街和南门大街交会的位置,四周有护河,开西、南两门,降下吊门,立成桥路。如拉起吊桥,便是门关,有坚强的防御力。
大饭堂是无可替代的,因住在驿外山区的猎民和农民,与办大饭堂的人属同一族,他们只信任族人,只将东西卖给他们。
故此,路过的旅人,虽付上比外面贵上三、四倍的价钱,换取食物和补给,不但没有怨言,还对他们维护有加,兼且本土住民习武成风,不乏武功高强之辈,又是地头虫,可一呼百应,成为了稳定边城驿的地方势力。入乡随俗,抵此者均懂守规矩。表面看似没有王法的地方,却是人人自律,秩序井然。
没人晓得本土住民的人数有多少,大部分散居于附近山区内,留在驿内的约百多人,成为大饭堂的营运者,上下一心,非常团结。
荒原舞比龙鹰等三人早上一刻入驿,问清楚情况,方开始他卖唱的生涯,为大家肚子的幸福尽力。
听毕,宇文朔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竟出现这批横行霸道的骑士,似他们才是这里的话事人?”
荒原舞耸肩道:“这个我就不清楚,怕要再找人来问。”
龙鹰仰首张嘴,吞了一口雪,道:“荒兄对鸟妖的行踪,有何灵应?”
符太没好气的道:“这句话该我们问你,你竟敢问人?”
荒原舞欣然道:“没关系!刚才我和天竺女郎打个照面的一刻,心中有很奇异的感觉,似从她身上感应到与鸟妖败连系,她肯定是我们能否寻得鸟妖的关键。”
宇文朔道:“这般离奇?”
从天上降下的,再非米粒般大的飘雪,而是一团团、一球球的雪花。大街上不见行人,周遭一片迷蒙。
龙鹰道:“晓得边城驿是怎么样的地方后,更想不通鸟妖因何选这个地方。”符太止步道:“刚才那班小卒喽啰,摆明是钦没的人,令我生出希望。对魔种他老人家,要多些尊敬。”
荒原舞道:“我是塞外的人,对塞外远较你们熟悉,也比你们掌握到塞外未来的变化,所以想法应比你们更接近鸟妖。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大雪将他们谈话的天地封闭起来,虽在大街之上,却有密室谈心的感觉。
五丈外的东西已变得模糊不清。
从干旱的黄土高原,到大河两岸丰沃的土野,然后置身于大雪纷飞的世界里,变化强烈。
宇文朔动容道:“我从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龙鹰精神一振,道:“说下去!”
荒原舞道:“我的假设是,除非鸟妖肯完全放弃豢养灵鹰,那边城驿这个地方,不失为暂时藏身的最佳处所。”
符太断然道:“他绝不放弃。”
荒原舞道:“我的推测,亦据此而定。鸟妖不但与田上渊有过命的交情,且为携手闯天下的伙伴,关系类似我们,虽然今次大计功败垂成,但却非一败涂地,田上渊在中土仍有强大的实力,宗楚客又在得势的当儿,如鸟妖就这般的远走高飞,既不合情,亦不合理。”
龙鹰赞道:“对!或许我高估了他对我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