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 第325节

莫贺达干若知机收手,返南丘后重整军容,好好休息,一边遥距监视统万,那时孙武复活、诸葛武侯重生,亦将一筹莫展。当准备十足,卷土重来之时,将是统万守军末日的来临。

偏是他不肯罢休,又有谋士如狄高寒者献上破城妙计,在报仇雪耻和好大喜功两种心境的催逼下,竟恋栈不去,令战线大幅延长,形成首尾难顾的局面。

坦白说,龙鹰比任何人更不想进入地下河道,只是别无选择,因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下面的天地如何幽闭恐怖。

与法明从地渠潜往东宫意图行刺李显后,龙鹰早拿定主意,以后不再爬渠,那趟从地底河到拿达斯要塞是被逼的。现在要钻的地下河洞,当然不可和奔泻的无回峡相比,幸好在落入井底水里的一刻,他感应到一线生机,心情立时大为改观。

龙鹰没入与井底相通的地下河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他晓得送行的一众兄弟人人担心得要命,不得不装出信心十足的模样,而事实上他确有一套没办法里想出来的妙法,就是将自己的命运,也等于所有人的命运,付托于“魔种”。

下一刻,他已在地底注满水的岩洞辛苦地摸索、前进。

离地面不过三、四丈的距离,却已令人生出远离人世、孤独寂寞的沮丧情绪。换过是别的人,不论意志如何坚定,在狭窄、崎岖、岩巉,如无数地穴接连延展,高低起伏,宽窄不等,名副其实“暗无天日”的注水地道匍伏爬行,前路茫茫,崩溃只是个迟或早的问题。

龙鹰得魔种独厚,思感如蜘网般无隙不窥的伸展,先一步探索可供穿越的洞道。脑袋穿得过便成,身体则可运功改变,伸缩自如,配合环境。

他奶奶的!

这绝非如无回峡般的地下河,水只是从更深处渗出来,有穴可走纯属幸运。在洛阳东宫的地底渠里,不论如何窒闷幽闭,总晓得有一定的尺寸、宽窄,眼前只可感觉、不可见的“通道”,事实上是地底土石层被地下水侵蚀冲刷形成的罅隙破缝,没任何方向上的保证,亦不到你作主,只能依势大致上朝南推进,但十来丈后已完全失去方向的感觉。

龙鹰从外呼吸转为内呼吸,体内能量生生不息,道心退藏,希望魔种能出来主事,只恨偏在这个最需要他老人家的时刻,魔种只以平常的方式对他支持。

钻过一条长达二十丈、往下走、尚算通畅、半满水的狭道后,来到一个岩洞里。

在这以他一双魔目仍睁眼如盲、潮湿封闭的黑暗世界,绝不可“怀念”地面上的天和地,更勿去想上方的泥石会否大幅塌下来,那将令他失去深进的勇气。

此时唯一支持他的,是在前方远处某点生机,是魔种独有的感应。

龙鹰在这个没去路的洞穴里站起来,冰寒的水浸至膝盖的位置,首次考虑该否认输掉头走,这个渴望汇成势不可挡的冲动,绝不诉诸理性,要他费很大的劲方能硬压下去。

眼前看似没有生路的地域,恰为他和众兄弟的唯一生路。

恐怕没人想过,一场关系到两国兴亡的大战,竟是由地底下的洞穴决定。

他的内呼吸并不能永恒地持续下去,与他的魔功和体能挂钩,如不能在耗尽前从海流兔河的河床破上去,一切休矣。

压下掉头走的强烈欲望后,还要压下从深心涌出来对此封闭世界的厌恶和恐惧。

就在此心里两个互相冲突的想法激烈斗争的当儿,一股莫以名之的庞大能量,从无而至,贯满身体每一寸的地方,思感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的朝前肯定的延展,他生出颠倒的奇异感觉,仿如骑上了这匹思感的野马,只要能将其驯服,他再非以前的龙鹰。就像深海的鱼儿,首次离开海底的深水域,冒出水面看到一个超乎想象、广阔无垠的陆上天地,看到水面上的蓝天。

明悟在心里如晨阳之初升。

他面对的正是“道心”和“魔种”融合的关键时刻,在极端的压力下,“道心”清楚纯凭“魔种”已不足应付挑战,必须骑上“魔种”这匹野马,携手合力,闯出生路。

为何如此,他并不明白,知道的就是这个样儿,该是如此,一切如是。

龙鹰往下倾斜,能量聚往脚掌,下一刻他施展弹射,朝前两拳轰击。

土石溅飞。

龙鹰撞破一重厚达二尺,但已是洞壁最薄弱的土壁,于此没穴路的地方硬开出一个破洞,投进地底河冰冷的流水里。

“蓬”的一声,龙鹰裂土钻出河床。

两边火炬火光熊熊,直照进河水里来,龙鹰一个旋转,避往岸边水草的暗黑去,沉下岸底,找个凹进去的岸壁,藏好身形。

幸而随他破土而出,涌起大量的泥沙和气泡,为他提供掩护,没有暴露行藏。

惊呼和议论在水面上响起来,对海流兔河河底忽生异象,惊奇不已,却没人想过他们最可怕的敌人已进入门内来。

虽已夜深,海流兔河仍繁忙如西京的永安渠,筏来筏往,忙于运送物资。

临水设营就有这个妙处,藉水运省却不少人力,方便快捷。

龙鹰往下潜行百多丈后,离开岸缘,从水底下升往一个回程的空筏子,附在筏底,撑筏的两个筏夫一无所觉,茫不知正将大敌送往无定河的主寨。

无定河与海流兔河交汇的广阔河域,落在狼军绝对的控制里。平野之地,想从外潜进来,龙鹰亦办不到,但从地底穿过来,等于入城的地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敌人势力范围的核心处。

偷偷从筏边探头出水面,深吸几口重返人世鲜美清新的空气后,又贪婪的朝星空看两眼,他回到筏底去,神回魂复。

如可选择,他绝不回到下面的穴道去。

没半丝疑惑,在道魔融合上,他做出了全面的突破,首次在以魔种主事的情况下,仍能保持不昧的一点“道心”,个中自有其层次变化。

起始的一程,他变得神通广大,整个人晶莹剔透,无忧无惧,忘我地探路;破路,深进地底达三十丈后,方寻到往上去的支河道,接着道心后劲不继的逐渐退藏,与前相异处,是一点道心,始终不灭,情况与蒙着眼骑不驯的野马相同,虽失去对坐骑的操控,然总晓得马儿情状,是否跳蹄摇摆,向前或往后。到接近海流兔河的当儿,更嗅到泥土含着地面空气的芳香味。

破出河底的一刻,“道心”如从梦域走出来,重新经验一切。

那一刻的感觉,无与伦比。

筏子缓慢下来,四周尽是人声和各种响音,提醒龙鹰抵达敌人设于无定河北岸的营地,他离开木筏,翻往岸边去。

没可能再从地底返统万,不但因心内千万个不情愿,更因一路钻洞穿壁的过来,不知弄塌了多少穴路,一塌再塌,“通路”完全走了样子,从下面回去,怕魔种仍力有不逮,变为找死,不论复生多少次,仍没法返统万。

唯一的路,就是从地面打回去。

伸手拍拍藏在水靠内,以十多层防水油布包裹着的烟花火箭,求神拜佛莫要受潮,然后继续靠岸潜游,寻找登岸的好地方。

龙鹰终于明白统万在今次攻防战所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统万位于海流兔河之南,海流兔河南流汇入无定河,交汇的岸区,正是无定河较宽阔和平坦的平野区,走下平缓的小斜坡,可抵水流,也是最安全的渡河处,不像其他河峡般形势险要,对岸虽在十多丈内,越河却大费周章。

海流兔河北高起的丘陵,挡着毛乌素刮过来的风沙,令这一带相对风平水静,草木繁茂,资源丰富。

大致上,狼军分两处立寨扎营,以无定河区为主,海流兔河上游为副。

无定河主寨夹河而设,北岸营寨占地比南岸营寨大上十倍。

南岸营寨规模小多了,得百多个营账,以壕坑木栅为外重保护,设四座箭楼,可容千人,如只得此寨,大唐军一攻即破,可是有对岸大寨呼应,当然另一回事。北岸大寨,延绵两里,东压鸡鹿塞,西指无定堡,合乎安营立寨备火警、止扰害、惜水草、申夜号、设灯火等诸般规条,成为侵略大军的宿营地和指挥部,扼守的是无定河区中游的战略要地,强大的军事据点,确可令边防军望之生畏,犹豫从相对安全的城墙内,冒险出击是否值得。

箭楼仍在兴建中,完工的达十二座,有足够自固和扼敌的功能,让狼军列阵作战时有所倚托和保障,深合“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的兵家旨法。

长年与大唐军作战,突厥狼军一点一滴积累经验,加上战士在各方面均远胜唐兵,故此唐军与狼军交手,没一次不吃亏的,幸好大唐地大人多,令狼军不敢深进,抢掠一番了事。可是看敌营刻下的威势,便知默啜今次不单有备而来,且是长期作战。

大唐是愈战损失愈大,狼军则惯了以战养战,遂能愈战愈勇,故鸡鹿塞不容有失,失则大祸临头。

首节上一节325/72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