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分心二用,一边观两女棋盘争锋,心内思潮起伏。
首先想到的,是由无瑕亲自出手对付范轻舟一事,已成台勒虚云一方共识。故此,湘君碧见他,有柔夫人伴同,以免“两情复燃”。从今天开始,以前与范轻舟有交往者,例如霜荞、沈香雪等等,均退避三舍,不与范轻舟有单独接触的机会,免节外生枝,又出岔子。
其次,是柔夫人仍未从符太的“情劫”彻底复元,表面当然不见痕迹,可是龙鹰直觉感到她的媚力略逊从前,就是铁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无瑕仍守着承诺,没将他的“秘密”,泄露予己方的人。
如此想法,纯为魔种灵异的触感,先从香霸身上,后于两女,均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变化。
假设无瑕将秘密泄予台勒虚云,以台勒虚云的智慧,势对他做出全新的评估,并调整对他的全盘策略。而不像如眼前般,仍当他是自家人似的怀柔笼络。
湘君碧娇笑道:“终赢回一局哩!”
美目朝龙鹰瞧来,打量着他道:“仍未忙坏了吗?”
龙鹰先迎上柔夫人一双明眸,颔首打个招呼,方转回湘夫人道:“本来剩下半条人命,幸好昨晚提早休息,今天才有精神来向师父请安。”
柔夫人垂下目光,自然而然进入某种难以描拟的静态,使人感到她只愿旁观,不愿参与。
湘夫人喜孜孜的道:“有你这么一个徒儿,是为师的不幸,随口谎话连篇,你不单不晓得师父在这里,还要为师派人去三催四请,才懂得来。是否要为师将你逐出门墙?”
龙鹰对于她惯了的“师徒骂战”,有着无比亲切的愉悦,也令他松弛下来,至少于此一刻,忘忧无虑。
欣赏道:“赶走徒儿,乃师父的损失,以后还有谁来陪师父说废话?”
湘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媚态毕露,又瞥对面如老僧入定的柔夫人一眼,道:“不再和你胡扯,告诉你一件事,最近我们的人,在西京内发现一个叫尤西勒的契丹人的踪影,当时如他非正与北帮的冯征走在一道,我们因而特别留神,会疏忽过去。”
龙鹰讶道:“师父为何特别提起这个叫尤西勒的家伙,西京的外来人多如天上繁星,多一个,少一个,有何分别?”
湘夫人淡淡道:“皆因此人与别不同,乃东塞有名堂的人物,曾追随过尽忠一段日子,后尽忠遭龙鹰割去首级,尤西勒惭愧护住无力,黯然隐退,自此失去踪影,到近年方传出他投靠默啜的消息,并得重用。”
龙鹰点头道:“很有趣!”
湘夫人哂道:“那就瞧徒儿怎样看。此人善使双短戟,在东北所向无敌,人称‘夜枭’,武功身法,契丹族内无人能出其右,只恨遇上的是邪帝,非战之罪也。徒儿勿要托大,田上渊既曾行刺你,必不罢休,‘夜枭’尤西勒现身城内,很可能冲着你而来。”
龙鹰道:“老尤现在何处?若小徒可以分身,就会去向他打个招呼。”
湘夫人道:“他独自出城后,不知所踪。”
龙鹰心里打个突兀,难道老尤见老田去了?
柔夫人终开腔了,以她独特的腔音,轻轻的道:“范先生因何故早临?”
龙鹰搬出同一套解释,乘机告辞,亦知柔夫人的插入,是不想湘夫人继续和自己聊下去。
湘夫人秀眸射出无奈神色,道:“勿轻敌,田上渊是我们所遇的人里,除龙鹰外最难缠的人。”
龙鹰欣然道:“真高兴师父再不视小徒为敌人,幸好不论田上渊有多高能耐,仍难与小可汗相比。小徒也有个忠告,若尤西勒确是默啜派来的,那冲着你们而来的可能性,与冲着小徒而来同样地高。”
湘夫人白他一眼,道:“目无尊长,快滚!”
龙鹰笑着去了。
第四章 谋定后动
龙鹰离开因如坊,朝东市和兴庆宫的方向走,不入东市,改朝北行,抵达龙首渠南岸,到了约定地点,宇文朔早来了。
宇文朔撑着小船在等他,龙鹰登船后,宇文朔递上竹笠,让他戴上。小船开出,往西走。
漫空烟雨下,宇文朔坐在船子中央,问道:“清楚时间了吗?”
在竹笠的暗影里,宇文朔的面容格外古奇魁伟。
龙鹰说出因如坊开张的良辰吉时,笑道:“什么择日择时,肯定全无作用,谁不择日择时,成功者固有之,失败的也不少,可见成败仍看运数。”
宇文朔沉吟片刻,点头道:“事实确然如此。”
接着问道:“范兄和荣士的交情是怎样来的?”
龙鹰从容答道:“是旧识,在大江一些场合见过几次面。”
宇文朔道:“荣士出身南方士族,怎会干起赌坊的生意?且是西京历来最大的赌坊,更出奇的是美女如云,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从哪里来的?”
龙鹰讶道:“宇文兄也像我般曾到过坊内去?否则何知内里美女如云?”
宇文朔哑然笑道:“何用到坊内去看?坊内的姑娘如一般人的生活,总有抛头露脸的时候,出来添衣治装,购买胭脂水粉,又或品尝地道美食,惹得议论纷纷,未开业已先声夺人。”
说话时橹桨轻拨,小船于交汇处,左转进漕渠。
雨愈趋绵密,于此天气下游城,别有一番醉人滋味。
龙鹰趁机问道:“因如坊的姑娘们住在哪里?刚才在坊内不觉有供她们住宿的地方。”
宇文朔道:“因如坊在北里的位置,得天独厚,比秦淮楼更优胜,因北里靠漕渠,可用上河道的方便。坊内人员的住宅,就在北面崇仁里龙首渠北岸,荣士一口气购下十多间宅第。舟船往来,轻松便捷。”
龙鹰道:“怎可能呢?”
宇文朔淡淡道:“若经长期筹划,便非不可能,现在是转让。”
龙鹰晓得因香霸锋芒过露,令宇文朔动疑,问道:“宇文兄如何看这个人?”
宇文朔道:“早在荣士偕武三思买下翠翘楼,我便留神他,他的财力从哪里来,到现在仍是个谜。范兄又怎瞧他?”
龙鹰道:“翠翘楼背后的大老阅,与荣士当脱不了关系,至乎是同一人,小弟甚至想过荣士与大江联有一定的关系,只是没有证据。”
这番话不能不说,试问天下间,谁有这般的人力物力,先有翠翘楼,后有因如坊。
听得龙鹰这么说,宇文朔似松了一口气的微微颔首,道:“范兄的猜测,合乎情理,但如非范兄一直与大江联周旋,不容易联想到他们去。”
要取得宇文朔的绝对信任,是没可能的,但起码须令他不怀疑自己,找不到破锭。
宇文朔仰首观天,道:“这样的天气,对行刺的一方有利。”
目光落往龙鹰脸上,道:“范兄有多少成把握?”
龙鹰从容道:“不低于九成,此为最难得的机会,既可掌握陆少尹的行藏,又可藉鞭炮燃点作掩护,且一石数鸟,同时打击武三思、小弟和以韦温为首的地方势力,掀起天大风波,老田则趁机混水摸鱼。何况老田以为只举手之劳,怎想得到有我们在旁?最诱人的机会,是最危险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