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染红天际。
稍顿,符太续道:“不过,范先生的‘天竺神咒’却是得皇上垂告,闻之久矣,因而一见如故。”
不容韦后说话,打个哈哈,说下去道:“之所以和皇上提起范先生,因大相向皇上献上手上仅余的小片香膏,皇上嗅过后惊为天人,而最令皇上印象深刻的是香味清新,令皇上心宁神怡,遂下问鄙人,此香是否有奇异药效?”
龙鹰心中好笑,符小子摆明拖时间,锲着韦后的质问,借题发挥,换过说的是另一个人,肯定被命立即闭嘴。
韦后莫奈他何的听着,哪教问的人是她自己,丑神医详细解释,该被理解为尽心尽力的表现。
妲玛表情古怪而可爱,是那种忍俊不住,偏又不愿笑出来的神情。
虽然不晓得符小子和她抵长安后的发展,可是观情察神,妲玛和符小子间的关系,应是空前良好。
符太踏入榭台后,妲玛如变成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女孩。
符小子说话的技巧,与人交往的手段,大有进步,可把平凡不过的事,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即使心里因其他因素不耐烦,仍然想听他说下去。
符太续道:“经鄙人鉴定,范先生出品尙未命名的香膏,确具奇异疗效,老少皆宜,皇上闻之立即着人去请范先生入宫见驾,这才晓得范先生入宫见娘娘。鄙人遂自告奋勇,来请范先生,顺便略尽地主之谊,领范先生漫游大明宫,欣赏沿湖美景。”
符太说话巧妙处,是先坦承由他告诉李显有关“范轻舟”被召入宫见韦后的事,可是到了节骨眼上,却故意模糊,变得似是李显采取主动。
这个掩眼法是有必要的,如被惯于宫廷斗争的韦后,晓得符太一直密切注视“范轻舟”,至乎与宇文朔、宇文破串连合谋,便大事不妙。
在宫廷里,事无大小,小心谨愼是保命的金科玉律。
韦后的眉头锁得更紧,若来的是别人而非符小子的丑神医,例如高力士,她一句话可将他打回头,事后李显肯定拿她没法子。偏偏丑神医乃宫内外罕有几个她不得不给面子的人,也是敢不卖帐给她者,故此容容易易的一句话,只能委婉道出。
韦后目光移往龙鹰,眼神转厉,语调则轻描淡写,道:“可是轻舟有要事待办,不能在宫内耽搁太久。是这样吗?”
龙鹰心中大骂,同时心叫好险,韦后对破他的“三天之期”,是志在必得,不容龙鹰拖延,说不定还派出手下,陪龙鹰一起到延平门狱去,若没得符小子来援,龙鹰完蛋大吉,乃必然事。现在则有力和韦后周旋,事后仍不虞有后患。
恭谨的道:“一切看娘娘意旨。”
妲玛差点笑出来,垂下头去,忍得不知多么辛苦。她深悉符太,知两人一唱一和,绕弯抹角的化解韦后的凌逼。虽然仍想不通两人的关系,亦知“范轻舟”大不简单,难怪区区一个外来人,竟可惊动皇上、皇后。
龙鹰暗忖在整件事里,武三思虽因韦后横加干涉,变得被动,然亦一直发挥着能左右大局的影响力,证明他确是宫廷政治的老手。龙鹰曾央他让自己见李显,武三思却指未是时机,原来武三思先打香膏牌,勾起李显对“范轻舟”的良好印象和回忆,这才安排龙鹰入宫见驾,自然是水到渠成,不着痕迹。而阴差阳错下,武三思此着发挥各方都没想过的妙用。
韦后被龙鹰表面看似顺从的一句话,堵死去路,差些儿语塞。
目光投往符太,后者知机的道:“这个可包在鄙人身上。嘿!究竟范先生有何要事急待处理?”
符太入榭台后,首次和坐在右面的龙鹰四目交投。
“噗哧”一声,娇笑响起,惹得韦后、符太和龙鹰同时朝妲玛瞧过去。其他宫娥、近卫则像听不见、看不到,皆因没这个身份资格。
妲玛自知失态,脸红红的垂下螓首,娇憨处,有多动人便多动人。
符太和龙鹰齐看呆了,似不晓得正和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言语交锋。
韦后干咳一声。
符太和龙鹰如梦初醒,目光回到韦后身上。
龙鹰心里涌起奇妙的感觉。
两代丑神医,全告失神,各有前因。
符太不用说也知是因对妲玛生出爱念,龙鹰却因曾与妲玛有车旅之情,骤然得睹她娇态,给勾起美丽的回忆。若然异日妲玛失守于符太与她订立的“情约”,龙鹰当可记上一功。
今次轮到龙鹰不让韦后有发言的机会,掌握主动,于此时刻实为成败的关键。故意将事情淡化,至紧要是模糊韦后颁下的时限,由于是当着韦后面前说出来,任韦后如何霸道,除非立即痛斥,事后也难责怪。而当然因有身负皇命的丑神医在场,韦后纵然不满,仍不得不客客气气的说出来。
有个微妙处是符太不知道的,就是龙鹰凭监察韦后内心情绪的波动,发觉妲玛的失声娇笑,对她的皇姊有一定的影响,使韦后感到因皇甫长雄的事而逆李显之意,是小题大作,而正如“范轻舟”所言,小事而已。
龙鹰恭敬的道:“太医大人明鉴,事情是这样子的,嘿!前晚在北里发生了小风波,累皇甫长雄兄被官府当场逮捕,当时小弟气在头上,告进官府去。不过,事过境迁,又得娘娘垂注关顾,提醒轻舟须以和为贵,轻舟遂立下决心,即刻赶往延平门狱,依足规矩办理释放皇甫兄的手续。”
符太一副原来是如此微不足道之事的神情,欣然向韦后道:“娘娘放心,鄙人保证皇上何时放人,鄙人亲自陪范先生到延平门狱去,让范先生可从速处理。”
又道:“鄙人还会亲口禀上皇上,指出范先生因有事在身,难陪皇上喝酒直至天明。”
龙鹰忍笑不知忍得多么辛苦。
韦后既气结又无奈。
气结是因李显夜夜笙歌,刻下正是他与心腹亲信们于麟德殿狂欢作乐的时候,以李显的大情大性,不到两杯肯定天塌下来也不管,岂会将别人有事没事放在心上。
当年龙鹰的丑神医,入宫见重登太子宝座的李显,便因丑神医的谈笑风生,不肯让丑神医离开,须汤公公三催四请,方勉强放人去为韦后诊治。由此可知“范轻舟”一入殿门深似海,如果喝个酩酊大醉,勿说今夜,怕明天午前仍没法到延平门狱去。
无奈因说话的是丑神医,使她不能以大欺小、蛮不讲理。且表面上符太对她的意旨照顾周到。
韦后头痛时,符太道:“禀上娘娘,鄙人又有个好主意。”
天已黑齐,太液池中央蓬莱岛上的太液亭,亮起六盏风灯,如漂浮在池面光芒万道的夜明珠,在四周池岸于林木掩映下透出的点点灯光衬托下,有种超乎人世的美态。
符太名副其实的由天光说至天黑,横跨日与夜的界线。
韦后显然感觉到光阴推移的压力,如此磨蹭下,蹉跎时间,不用去见李显,已过了子时。
龙鹰和符太心知肚明,时间是在他们的一方。
韦后少许不耐烦的道:“还不快说出来?”
符太目光投往妲玛,欣然道:“只要妲玛夫人肯监督情况,保证皇上与范先生闲聊几句后,立即放人。”
韦后双目亮起来,此确为没办法里的唯一可行之策。妲玛身份特殊,有她押解“范轻舟”,可保证连李显亦不敢邀他共醉。某程度上,妲玛等于韦后亲临,李显巴不得妲玛早走早着,免得碍眼碍面,不论心内如何渴望留下“范轻舟”,亦要被逼放人。
妲玛接触到韦后央求的目光,现出个喜嗔难分的表情,狠狠瞪符太一眼。
符太趁韦后注意力移往美人儿,向她大打眼色。
妲玛垂头沉吟。
她正是韦后使不动的人之一,要她首肯,须与她商量。
若韦后知妲玛乃符小子和龙鹰两大混蛋的“自家人”,当知此一临时决定,多么愚蠢,但这时却是对符太尽释疑虑,以为丑神医全心为她着想。
龙鹰则对符太的神来之笔、妙手偶得之着,叹为观止,一石数鸟的解决多件事,最重要是完成他对妲玛的承诺,让妲玛见到“龙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