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颓然道:“夫人请高抬贵手,勿再打击鄙人对夫人的一片痴心,绝了鄙人的妄想,留待鄙人手刃田上渊的一刻吧!鄙人绝不逼夫人做不甘愿的事。”
妲玛苦恼的道:“那就不要将三年之期常挂口边,人家给你烦死哩!”
符太有点不明白她的苦恼,逸离早前因缅怀旧事致黯然神伤的情怀后,她特别计较情约的事,原因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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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乍现,醒悟过来。
对!她在怨怪自己忍不往向他倾诉心事,真情流露,并因而察觉芳心内对他的情意,也等于让他窥看到内心的奥秘,那是她一直竭力隐瞒的。
人与人间的关系很奇怪,一旦朝某方向走,便无法煞止,男女间尤其如此。当美女发觉对自己愈来愈“情不自禁”,对他的抗拒和防御愈来愈力不从心,与她秉持的宗旨背道而驰,故而特别吃不消他不住重提情约的事。
明悟照顶,符太登时心花怒放,因她表面的无情话而来的颓唐失意,一扫而空,舒服的挨往椅背,两手收到颈后合拢,承托着后仰的头,一副无赖懒洋洋的款儿,笑吟吟的瞧着她。
妲玛立告不敌,两边玉颊现出红霞,大嗔道:“看什么?是你不好,偏在这个时候来。”
符太道:“鄙人却认为是最好的时候,既是缘,也是分,谁都避不开。好哩!差点忘掉来找夫人的原意。”
妲玛一副绝不肯认命的神情,想到什么似的,道:“太医大人愈来愈放肆,来见人家一副惟恐天下不知的模样。昨天娘娘问起妲玛和太医间的情况,人家不知多么尴尬。”
男女间事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妲玛刚表示不愿再触及这方面,言犹在耳,自己却又不谈正事,反主动触及敏感的话题。
符太坐直身体,好奇问道:“夫人如何答她?”
妲玛道:“我请她不要问,总之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子。”
符太锲而不舍,续问道:“娘娘想的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妲玛唇角飘出丝丝笑意,悠然道:“当然是以为人家给太医缠得想自尽。”
符太道:“不是这样子,是什么样子?”
妲玛道:“此心明净,何来烦恼?只恨妲玛有所求,故被你这个坏蛋乘人之危,幸好也习惯了。说吧!太医大人今天来访,所为何事?”
符太糊涂起来,摸不清她有情还是无情,然乐趣所之,正是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他唯一清楚的,是今天之后,他和妲玛的关系,踏上全新的阶段。
第八章 高门寒门
《实录》〈洛阳篇〉至此终卷。
若法明在就好了,可问得妲玛师尊的名字,边想边将《实录》毁尸灭迹,又忖道自己生就一条“焚书命”,由《道心种魔大法》开始,到胖公公师父的毒经、千黛的《行医实录》、符太呕心沥血的巨著,通通毁掉,想想亦感古怪。
看情况,由妲玛责怪他“乘人之危”,破天荒首次开口承认对符小子非是“无动于衷”这一天开始,直至登上开赴西京的船,没写过半只字,符小子真懒。
际此片刻必争的非常时期,离开铺子近两个时辰,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否有人去找他晦气。岂敢怠慢,立即赶去起出符太的〈西京篇〉,顺道瞧符小子留下的暗记。
龙鹰隔远看呆了眼。
尙未开张的七色馆外人头涌涌,灯光火着,幸好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正忙碌地搬运各式各样的材料、器具等东西,最触目的是两个大木柜,旧东西,却是上等红木所制。
郑居中主持大局,敞开两个铺门,督导交通。
对街停着近十辆驴车,一副刚卸下货物的情况。
陆石夫立在郑居中之旁,他的十多个手下,散布四方,瞧热闹多于监视,个个神态悠闲,自然而然提供着保护。
陆石夫见龙鹰回来,与郑居中说两句后,往他迎来,而郑居中忙至只能打个招呼。
龙鹰移往人稀的街角,此时市内大部分商铺均已关门,兼是晚膳时刻,西市人流大减。
陆石夫来到他身旁,叹道:“范爷没想过吧!皇甫长雄入狱的消息轰传全城,以往受他迫害的香料业同行,蜂拥而来,有力出力,有物出物,顿然令七色馆实力大壮,货、人均不缺,成为不论任何一方面,亦可与香安庄分庭抗礼的规模。七色馆再非另一个商号,而是深入民心的传奇,没人愿见它倒下。”
龙鹰听得心中一动。
陆石夫说的是事实,可是表象之下,有更深层的意义,影响深远,可由此见微知著,掌握时势的大趋向。
关中乃高门大族最后一个堡垒,是从东汉“九品中正制”发展延续而来,根深柢固、盘根错节的政治、经济力量,全盛时垄断一切。其间自有起伏,晋室被一介布衣的刘裕取代,是门阀的首次崩颓,然高门世族仍占据着绝大的优势,超然的社会地位,体现于李渊以高门得天下。李唐建国,世家大族复苏,本该大有作为,可是武曌崛起,架空李治,遂惹来高门世族的反扑,却以失败告终,自此两方间从未停止剧烈的斗争。
即使以武曌的威势和手段,也要避开关中这个高门世族的地盘,迁往洛阳,一边大杀李唐宗室,一边戮力提拔寒门,巩固权力,炮制舆论神话,方敢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由此可见高门世族,余势犹在。
然而,在女帝不住打击下,高门世族确失去了其政治特权的合法性,代之而起是新兴的布衣阶级,成为新的统治阶层,如此风气,蔓延全国,关中这个高门世族盘根之地,亦不能免。
今次李显把京师迁返长安,高门欲来个“借尸还魂”,似有中兴之象,事实上历史潮流一旦开始了,实非人力能逆转。
眼前盛况,表面是受压迫的香业同行,藉七色馆对皇甫长雄报复,内里则是关中布衣平民阶层,在长期的不满下,积蓄已久的愤懑大爆发。
皇甫长雄的被掌掴、入狱已成一个象征,有着绝不寻常的意义。
翟无念、京凉、韦温一众高门领袖,为此奔走出力,并不只私人的关系,为的是关中高门大族的切身利益。
龙鹰从未想过,与皇甫长雄的争执,最后演变为高门和寒门的对决。
龙鹰吁一口气,有感而发,道:“我的娘!真没想过。”
陆石夫凑近点,低声道:“何时放人?”
龙鹰竖起三根手指。
陆石夫失声道:“三个月?”
龙鹰道:“不!是三天,有很大压力吧!”
陆石夫道:“当然有压力,正式检控近乎不可能,但三天似乎快了点。”
龙鹰道:“这是见好就收。兼之我曾向翟无念暗示三天之期,故关三天已达目标,足够在关中立威。忘了告诉大哥,现时最蠢的人,亦清楚陆大哥对武三思能起的作用,须防田上渊重施对陶过的故技,我已将此想法告知武三思。”
陆石夫恍然道:“难怪武三思硬塞了几个所谓的高手来我左右。范爷放心,自洛阳心有所归后,因有着明确目标,在武技上我没一天松懈下来,自问不住突破精进,该可应付任何险厄。”
龙鹰道:“我早看出来,亦一直放心,不过田上渊的‘血手’非一般武功,骤然遇上,措手不及下很易被他所乘,陶过是最好的例子。有机会找符小子,着他向你露两手,陆大哥当有个谱儿。唉!愈想愈真实,趁田上渊仍内伤未愈,我们须利用这段时间,未雨绸缪,做足准备,再狠挫田上渊。”
陆石夫皱眉道:“你总不能整天跟着我,有何办法?”
龙鹰欣然道:“陆大哥刚提出了应付的方法,就是不用跟在你旁的追随左右。小弟虽懂易筋洗髓之术,却没法用在大哥身上,因大哥本身的根基扎得比我还稳固。而正因大哥的根底无可动摇,固该受得起小弟的魔气,因而想出保证大哥能硬捱田上渊全力一击的妙法,令田上渊阴沟里翻船,不但可使他不敢再对陆大哥起妄念,又可削弱他的自信。”
陆石夫大喜道:“若真的可以这样,捱他一击时,我陆石夫定有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