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道:“在田上渊刺杀小弟失败后,我见过他,感觉不到丝毫异样,直觉告诉小弟,田上渊在此事上是瞒着他的。勿轻视小弟的直觉,屡屡能令小弟避过大祸,正是凭没来由的兆感,使我没变成另一个陶过。”
宇文朔心动道:“如能分化乐彦,确能突破田上渊似泼水不入的堤防。”
龙鹰道:“宇文兄对田上渊的兴趣,不在小弟之下。”
宇文朔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向范兄透露。”
龙鹰心忖他肯这么说,已当自己是半个朋友。道:“乐彦交由我来处理。”
宇文朔道:“我是本地人,有些事由我去做,比较方便。”
龙鹰道:“这个当然,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田上渊在京师落脚的地方。他奶奶的,礼尙往来嘛!”
宇文朔皱眉道:“你想杀他?”
龙鹰道:“想得要命,但自知办不到,不过若能探听敌情,肯定是个对北帮的突破,小弟保证和你老哥分享。”
宇文朔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既打草惊蛇,又使他对你戒心更重。当然,是指你能落荒而逃,逃不掉,一切休提。”
龙鹰哈哈笑道:“多谢提醒。”
宇文朔道:“我会尽力的,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闲聊两句后,各自去了。
龙鹰预料今天找他者众,如此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可完成〈洛阳篇〉,开始〈西京篇〉,且还要去看符太留下的暗记,大家私下见个面,弄清楚李隆基的现状。
遂在渠畔找到树丛林间的幽静处,倚树阅卷,颇有忙里偷闲,或埋身搏斗时暗自调一口魔气的轻松写意。
西京一如洛阳,是座园林城市,这样的好去处,随处可得,永安渠也似洛水,两岸美景延绵,可行可停,悉随尊意。
龙鹰也想知道符太在《实录》十余页里,可说些什么。离大举迁都,皇帝、皇后正式起行,尙有个多月的时间,他怎可能将三十至四十天发生的事,浓缩在十多页里,不论他的字写得细如蚂蚁,依他风格,仍不可能尽述详情。
揭卷。
※※※
妲玛背着他独坐厅堂中央的圆桌,没回头瞥他半眼,似融入厅堂的家具里去,成为最优美的摆设。
符太扣响门环,得她回应“进来”时,已感气氛异乎平常。
略带嘶哑的一句回应,却如涌出咽喉的苦涩。一言两字,相对于生离死别的岁月悠悠,竟同样难以区分。
符太在再没任何反应的美女对面坐下,一怔道:“你哭过了!”
妲玛没正眼瞧他,目光越过他肩头,眼神孤凄迷离,似陷身于不可抗拒、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里,情绪反复难断,却又以置身事外般的荒寒语调,徐徐道:“师尊本该仍可多活数年,可是五采石被盗,令她失去对生命的凭依。五采石不单代表她一段美丽的回忆,更是与年轻时一段珍贵恋情的唯一连系,也使她感到辜负了为她寻回五采石的人的美意。师尊呵!到今天小徒方真正明白你。”
符太心内坟满自己没法解释的怜意,妲玛每句只字,均深深撼动着他,摇魂晃魄,或许是因她对乃师的孺慕眷恋,或许是因她破天荒首次向自己抒出密藏着的情怀。
问道:“给令师五采石的人是谁?”
妲玛樱唇浅吐,道:“徐子陵!”
符太失声道:“什么?”
画面顿然拉阔。
妲玛的师尊和徐子陵是同时期的人,其恋情,很有机会和“少帅”寇仲有关,最后当然无疾而终,所以于她师尊来说,五采石的意义,远超于“鎭教之宝”本身,乃她精神寄托之所。失去五采石,等于失去了过去。
引而申之,妲玛的师尊认识“玉女宗”的创始者白清儿,还有一定的交情,如此方能解释妲玛为何精通“天魔妙舞”。
符太道:“令师和白清儿是否知交好友?”
妲玛娇躯微颤,目光移往他处,重新凝聚,以嘶哑的声音反问,道:“你怎能猜到?”符太苦笑道:“请夫人信任鄙人,搞清楚来龙去脉,鄙人愈有娶夫人为妻的机会。”妲玛玉容解冻,笑嗔难分的骂道:“你这人哩!人家难过的时候,仍疯言疯语。你立即给妲玛一个清楚明确的交代,凭什么可从田上渊身上夺回五采石?”
符太心里大骂自己自作孽,妲玛等于掏出心儿的部分任他观赏,如他不能回报以足量、对等的秘密,情何以堪,势在他们间留下一道永远不能缝补的裂痕,什么非卿不娶,全成废话。
无奈的道:“到长安后,鄙人可安排夫人和鹰爷见面。”
妲玛双目亮着了,秀眸异芒烁烁的审视他,似在评估他说话的可信性。
符太暗叹一口气,十个丑神医加起来,在争夺五采石一事上,比不上一个混蛋。
白清儿与妲玛的关系,必须弄清楚。
符太沉声道:“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夫人须清楚交代令师尊和白清儿的关系,否则鄙人将难说服鹰爷。”
妲玛沉吟不语。
龙鹰千不情、万不愿收起《实录》,深吸一口河风,让脑筋回复清明。
台勒虚云来到他旁,挨肩坐下,像每天都见面的朋友,闲话家常的道:“没想过呵!轻舟竟还有捧卷的闲情。”
他奶奶的,台勒虚云在最不应该打扰他的时候,打扰他。
第七章 纵论人生
龙鹰避而不答,因不知如何回答,更怕欲盖弥彰,微笑道:“小可汗别来无恙!”
台勒虚云似并不在意他读卷的事,目光投往驶经永安渠的一艘风帆,满载沧桑的眼睛闪动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龙鹰既感熟悉,又觉陌生,是他独有的,对生命同时眷恋和倦怠,发自心内落寞和疲惫的意态。
他不愠不火的道:“轻舟这句话,不无讽刺意味。北博之战后,我躺床大半年,最近方告复元,而轻舟仍纵横得意,贯彻到哪里均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作风。长安并不例外,三数天工夫,几将长安翻转过来。”
世上大多数人,说的一套,做的又另一套,但台勒虚云肯定是其中一个例外,对已发生的事实毫不隐瞒,亦不介意间接承认失败,因他真的不把成败放在心上。
台勒虚云发乎肺腑的谦虚、不造作、内敌、真挚,是龙鹰从未从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通常智慧愈高者,愈是目无余子。
龙鹰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得体妥当,即使普普通通的言词,只要是台勒虚云以他的方式说出来,配合他带点落寞味道的魁伟容颜和表情,内里总积蓄着奇诡的能量,可撼动别人。
道:“掀风作浪的非是范某人,小弟是被逼的,次次如是,小可汗当如小弟般清楚明白。”
台勒虚云吁一口气,叹道:“轻舟极可能高估了我,低估了自己。我们真的可以清楚明白吗?假设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囚徒,永远没法越狱,轻舟或会重新思量你我真正的处境。”
龙鹰心内涌起寒意,此人智慧之高,已到了使人无从揣测之境,事实上他这番话,恰是他们处境的写照。台勒虚云和自己发展至今天的关系,仿如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非任何人力能逆转。
他的说话,充盈自我探索、自我解梏的味道,哀乐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