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淡淡道:“玉大姊和都大家,肯定非是主从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无瑕没有否认,道:“小姐于青玉有救命之恩,从来不将青玉视为下人。”
龙鹰哂道:“那就是亲如姊妹。玉大姊当范某人是三岁孩童吗?每次见到玉大姊,次次给玉大姊弄得晕头转向,即使最没警觉性的人,亦知玉大姊不比寻常,偏是范某人找不到大姊你丝毫破绽,凭此可推断大姊的高明,不要再耍小弟哩!有什么事,大家开心见诚的说出来,看有没有可商量的地方?”
这叫反守为攻。
以前接触无瑕,苦于不可撕破脸皮,令龙鹰陷于绝对的下风和被动,无瑕却可将媚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自己则只有吃亏的分儿,任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天才晓得变成怎样子。所以必须把情况扭转过来,有攻有守的,方有可乘之机。
无瑕终仰起俏脸,朝他隔桌瞧过来,似怒似嗔,咬着香唇没好气的道:“范爷在何处受到委屈,忽然拿人家来出气,青玉做错了什么?”
龙鹰差点语塞,因不能直斥其非,故意露出凝神思索的神态,好一阵子方迎上她那双明眸,点头道:“对!我并没受委屈,大姊也没做错事。可是我刚才步入铺堂时,心中确有种危机临身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该是玉大姊与前有别,事实上每次见到玉大姊,均觉大姊与前有一点点的不同,这个情况只发生在玉大姊身上,由此感到玉大姊非是寻常女子。”又叹道:“小弟出来行走江湖,什么事未见过,你的小姐小弟反容易掌握明白,偏是对着玉大姊,不时出现失神迷糊的情况,在飞马牧场时如此,刚才又有相同的感觉。”
无瑕“噗哧”娇笑,白他一眼,不服气似的嘟长嘴儿道:“算你了得,不瞒你哩!青玉和小姐名虽主婢,实为同门师姊妹。”
龙鹰心中佩服,无瑕是当机立断,知因全力向对方施展媚术,令精通“瑜伽精神法”的“范轻舟”生出感应。一理通,百理明,当她被察觉出异乎寻常之处,“范轻舟”自然记起在飞马牧场的遭遇,更不可能不联想到欲致其于死的“女刺客”,无瑕若再否认,便是不合时宜。问题只在她肯向“范轻舟”揭露多少,才不影响他们表面上友好的关系。
龙鹰舒舒服服的挨在椅背处,探个懒腰,事实阅读《实录》,加上奔波多天,确感劳累,趁机一边饱餐秀色,顺道放松自己,好整以暇的道:“敢问同何门派?”
无瑕眸神转动,生动活泼,比之楚楚可怜的婢子青玉,又是另一番迷人风姿,轻描淡写的道:“师门之秘,不可由青玉说出来,请范爷宽容。人家才不信你猜不出来。”
龙鹰心叫厉害,无瑕看似被逼落下风,可是不论是“龙鹰”或“范轻舟”,均没法对她生出丝毫反感,还大感香艳刺激,似在玩游戏多于现实的尔虞我诈、斗胜争锋。无瑕娇美诱人的姿采,令人没法,也不忍使她窘迫难堪,那肯定是大煞风景。
道:“猜到一回事,大姊亲口说出来又另一回事。玉大姊今晚来找小弟,所为何由?”无瑕唇角含春的道:“哎哟!范爷想到哪里去了?婢子确是奉小姐之命而来,邀范爷去参加闵天女的雅集,听闻闵天女因对范爷的无名香膏动心,可是与范爷只曾有一面之缘,故通过与范爷熟悉的敝家小姐邀约范爷,范爷怎都要赏小姐这个脸。”
龙鹰差些儿色变。
现时在西京,他最怕见的两个人,是闵玄清和上官婉儿,均使他有无从应付的烦恼。一个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他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是可回避两女多久,就回避多久,因不想睁着眼说谎。
无瑕又道:“请范爷带备香膏,供人欣赏。”
龙鹰心内暗叹,道:“雅集在何处举行?”
无瑕答道:“是闵天女的庄园天一园。”
“天一生水”,道家的庄园,当然取个与道有关的名字,天女在洛阳的如是园,亦有这类味道。
当年在长安,被“天师”席遥在雷雨里拦途截击,苦战脱险后,他和天女浑身湿透的返回天女的天一园,在温泉池水来个鸳鸯共浴,抵死缠绵,其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如今此情难再,以他钢铁般坚强的意志,仍告神伤魂断,不胜唏嘘。
龙鹰长身而起,拍拍腰囊,道:“幸好仍剩下些儿,足够应付。”
无瑕盈盈起立,不知如何,她的动作优美至无以复加,且有种将动人的体态,展示至极限的诱惑力,令他联想到花秀美的舞蹈,是使人难以相信的曼妙引人。
龙鹰毫无保留的呆瞪着她,半晌,愕然道:“玉大姊是一心来诱惑小弟吗?究竟有何图谋,小弟该再非你们的敌人,对吧!”
到目前为止,这是龙鹰说得最坦白的话,显示龙鹰猜到无瑕与湘君碧、柔夫人等同一渊源,均属台勒虚云一方。
关系的突变,龙鹰和无瑕正各自寻找新的定位,而即使他们两个当事人,对眼前一塌糊涂的关系,仍难弄个清楚。
无瑕抿嘴浅笑,道:“范爷想到哪里去了,人家从来不视你为敌人,以后大概也不会。让我们间的一切在今晚重新开始,如范爷不愿再见人家,青玉只好退避三舍。但若范爷没有这个想法,就勿要拙础逼人。”
由如无瑕般美女的香唇吐出“重新开始”四字,以龙鹰对她真正身份的清楚明白,仍不到他不魂销意软,能和如此娇娆斗来斗去,情比武比,实为旷世难逢的奇遇,本身已具备引人入胜的所有条件。
隐隐里,他直觉感到无瑕之所以在他面前大展媚术的功架,挥洒自如,该是因爱上了另一个自己“龙鹰”,故认为可对“范轻舟”绝不动真情。想到此点,兴味激增。
陪笑道:“大姊怎说怎好。哈!话又说回来,至少该告诉小弟大姊的真名字,我们的重新开始,如何开始?”
无瑕跺足嗔道:“范爷弄得青玉心都乱了,哪有这样问人姑娘家的。”
说话时,左右玉颊各升起一朵红晕,位于梨涡深处,动魄夺魂。
龙鹰宣告投降,是不忍破坏与美女暧昧微妙的新关系,他们间或可以“郎情妾意”形容之,各有所图,目标均在俘掳对方的心。以情战论,龙鹰是初战得利,逼得玉女宗的首席玉女不得不改攻转守。
叹道:“可是早晚大姊须给小弟清楚交代。”
无瑕娇媚地瞄他一眼,径自朝铺门走过去,道:“来日方长,何用急在一时。马车在市门外等着哩!”
龙鹰追着她香背,步出铺门。
夜空星月争辉,是另一个美丽的晚夜。
春风徐徐吹至,送来无瑕的幽香,是那种她独有的芳香,也令他有特别的感触。如果真有一种男女都无能抗拒的气味,就该是这个气味。
西京夜更深沉,天地因无瑕转化升华,际此一刻,他心生异感,晓得若错失无瑕,将为人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第十二章 重新开始
阴差阳错。
无瑕之所以变为霜荞的婢子,乃一时权宜之计,藉此混进飞马牧场,刺杀“范轻舟”。然而,行刺不遂,尾大不掉,不得不凭这个身份混下去,与“范轻舟”发展至现在的奇异关系。于无瑕来说,是始料不及。
那晚在如是园,从无瑕、霜荞和沈香雪的对话,霜荞坦然说出心里话,就是有可能重蹈沈香雪的覆辙,抗拒不了“范轻舟”惊人的魅力,失陷情关。
当时无瑕不置可否,没答应她“代主出征”,龙鹰因正以之为荣,没有深思无瑕的反应。也难怪他,霜荞不但比沈香雪坚强,且似是天生无情、对男女事淡薄的女子,以她如此般一个人,竟亲口承认“范轻舟”对她的吸引力,不沾沾自喜者,稀矣!
事实则为无瑕正暗自审视与“范轻舟”全盘的关系,发觉处处破绽,“范轻舟”这个湘君碧的“高徒”,不可能不察觉无瑕婢不似婢,且是莫测深浅的异常处,一旦动疑,必然想到飞马牧场力能置他于死的女刺客,也猜到与她一起不时的失神,和她的媚术有关系。
龙鹰刚才只是让应该发生的事发生吧!
就大局而论,台勒虚云对“范轻舟”的看法手段,可分五阶段。
最初确有收之为己用之心,到发觉他倾向族人,生出杀机,是为第一个阶段。这阶段在台勒虚云亲自出手,仍给他脱身溜往飞马牧场,发现杨清仁的秘密那一刻结束。
第二阶段代表两方关系的改变,能杀死他固然理想,却不得不留有一手,这边谈和,那边恶斗,和和战战,不亦乐乎,无瑕和霜荞亦因此被卷进与“范轻舟”的关系内。笑语媚眼里暗藏杀机。
第三阶段在“范轻舟”抵达神都开始,“南人北徙”将两方的利益聚于同一阵线去,双方都不容有失,此事若成,再没有斗生斗死的理由,际此关系缓和的一刻,独具慧眼的台勒虚云对“范轻舟”动了疑心,用了核证其是否“龙鹰”的终极手段,结果被龙鹰反过来,释除了他们认为“范轻舟”和“龙鹰”为同一人的疑虑。此更为双方关系的分水岭,确认“范轻舟”是个独立的超凡人物。
第四阶段,可由神龙政变说起。李显继位,权力日渐朝韦武集团转移,政局的影响波及江湖,田上渊异军突起,彻底破坏台勒虚云的北上鸿图,兵不血刃夺黄河帮之权的谋略好梦成空,且是接连受重挫。
先是受挫于龙鹰及时赶到,令政权的移交在相对和平的情况下发生,台勒虚云混水摸鱼不成,反偷鸡不着蚀把米,又因张柬之等人冥顽不灵,坐看权力落入韦武之手。杨清仁继飞马牧场后,再次失意于龙鹰之手,对他的声誉,打击沉重。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杨清仁藉之跻身宫朝的皇族身份,同时是个负担,深被韦武集团诸人猜忌,如非改而靠拢太平,早被放逐。
于此阶段,“范轻舟”变得举足轻重,惟他是南方的长城,可阻止北帮往南扩展。这也是“范轻舟”风光的时刻,游走各大势力间,四面逢源,台勒虚云须得“范轻舟”口头上答应合作,但人人清楚“范轻舟”乃无从控制的江湖强人,深不见底,想了解多点已不容易,遑论预测其在未来的取向,故此台勒虚云的当务之急,是他的一方有人可驾驭“范轻舟”,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无瑕不得不亲自出马,披甲上阵。
“范轻舟”的情况,类似符太的“丑神医”在宫内的处境,收买不成便置诸于死,免他成为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