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明环 第106节

龙鹰在被逼得没法喘息的情况下,将“南人北徙”打碎又重组,用来应付宇文朔的质询,且连消带打,化去他对“范轻舟”的疑惑,让双方的关系重纳正轨。

龙鹰爽脆答道:“小弟那次到神都去,就是要说服圣神皇帝,如不接纳小弟的提议,等于赶狗入穷巷。突厥人骁勇善战,惯于夜战之术,来去如风,如成流寇,为祸之烈,不堪设想。亦只有弄出一场大乱,他们的族人方有机会扮作难民,逃离中土。万众一心的流寇你老哥见过吗?他们正是这么样的流寇,无论圣神皇帝如何痛恨突厥人,亦不得不权衡轻重。”宇文朔不解道:“武曌点头便成,威胁河间王去为你说话,岂非多此一举。”

龙鹰微笑道:“事后看来,确是如此。问题在‘南人北徙’的计划,在我到飞马牧场前,根本不存在于小弟的脑袋内,只想着如何可将人偷运出境。当时支持我者,惟有竹花帮帮主桂有为,而小弟之所以与乐彦和越浪结交,明为做私盐勾当,实则为送走突厥人。在这件事上,我和他们毕竟是伙伴关系,不宜透露详情,请宇文兄见谅。”

宇文朔道:“何时有‘南人北徙’的想法不是问题,仍可直接呈上给武则天,对吧?”龙鹰苦笑道:“你老哥太高估小弟,你当小弟是鹰爷吗?想见驾就可去见?根本求见无门,也恐怕圣神皇帝早忘掉我这个小卒,到圣神皇帝使人押小弟去见,始有面禀的千载良机。”

又压低声音道:“我等于遇溺的人,有木浮过,还不死命抓住不放,对河间王来说,则是举手之劳,成事与否,毫不上心,对我有个交代便成。”

宇文朔肯定不晓得符太曾指控杨清仁为大江联刺客的事,因没人视此为一回事,不屑说半句话。否则宇文朔应联想到杨清仁与此事有直接关系,也因而想通“范轻舟”与“李清仁”间的瓜葛。

幸好他不知道,令龙鹰省掉另一番唇舌。

宇文朔略一沉吟,道:“倩然世妹想见范兄。”

龙鹰暗松一口气,知度过难关。

奇道:“是她告诉宇文兄的吗?”

宇文朔道:“是有这样的感觉,顺口再提醒范兄一次。”

龙鹰保证道:“宇文兄放心,小弟懂得分寸。”

宇文朔道:“范兄要做的是哪类生意,不是卖私盐吧?”

龙鹰道:“宇文兄说笑哩!小弟准备从事的,是香料行业。”

宇文朔大讶道:“香料?”

龙鹰道:“以前是买卖制香的原材料,现在是制造合香供西京所需,敝铺开张之日,请宇文兄给点面子来捧小弟的场。”

宇文朔笑而不语。

龙鹰轻松的道:“说出来后,心中舒服多了。”

宇文朔道:“范兄有想过河间王因何与你过不去?”

龙鹰凑近他耳语道:“多少与大江联有点关系。”

宇文朔道:“可是据我所知,是范兄首晚抵达牧场,便主动挑衅他。”

龙鹰道:“这叫‘他做初一,小弟做十五’,礼尙往来也。宇文兄以为我和他是首次见面吗?早在来牧场途上,小弟已被他伏袭,还受了伤,致延误了到飞马牧场的时间。”

宇文朔定神打量他好一会儿后,带着笑意的道:“西京风景最美的地方,是曲江池,话说昔日隋帝杨坚,兴建大兴城,将曲江池所在地挖深了一些,又引东面的黄渠水入池,使池水大增,并在池岸建设离宫别馆,曲江池因而声名大噪。此池有两个里坊的宽阔,大如东、西两市,岸边花草繁茂,池内备有画舫游船,供游人使用。水面船桨交错,水波粼粼,美似海市蜃楼,范兄如有闲,可到曲江池一游,就在京城的东南角。”

龙鹰吁一口气,晓得这才真的过关了。

第七章 玄功初成

与宇文朔分手后,龙鹰朝东走,切入朱雀大街。华灯初上,路上车水马龙,其热闹情况,不在以前神都定鼎大街之下。

他现在最希望见到的人,不是符太,因为并不担心他,更抱着读毕他所有大作,方见他的微妙心态。

想见的是李隆基,他到西京已有一段日子,是否有个好的开始,实事情成败的关键,当他能暗地里成为“众望所归”的人,扶持他会是顺水推舟。然而在拿捏上,对李隆基是个大考验,绝不可以过火,令韦、武生出警觉,来个棒打出头鸟,那就呜呼哀哉。

他在李隆基身边安置商豫和十八铁卫,为的正是怕出现这个情况。可是际此韦武集团权势处于巅峰的时刻,除非来个揭竿起义,否则非常不智,也等于他的“长远之计”失败了。战火烧遍中土,台勒虚云、田上渊等辈乘势而起,据地称雄,默啜见机不可失,大举南下,那时龙鹰也不知该应付哪一方。

在内作战,与在大漠征战是两回事,投鼠忌器,不论他的志向如何崇高,为的又不是个人利益,可是战火到处,受灾受苦的是无辜的老百姓。

表面看,自己虽拥有能左右江山的影响力,却绝不能运用,有等于无,不论形势如何恶化,也只能将斗争限制在统治阶层内,以不扰民为首要之务,“范轻舟”的角色必须玩下去,就像以前女帝将斗争局限于朝廷和宫廷。

眼前热闹繁华的情况,证明了女帝的手段多么成功,留下来给蠢子李显的底子多么厚。

故而他此刻最想知道的,是李隆基的近况,见他是求安心,最有用的,是起出符小子到长安后的《实录》,可“一目了然”。

陆石夫出现在他身旁,道:“大相想见你!”

龙鹰道:“陆大哥来西京有多少时间,竟已全复旧观,耳目之灵,教人咋舌。怎可能办得到的?”

陆石夫道:“就要看是否得人心,一来大批兄弟随我到这里来,非是举目无亲,须从头做起。二来是因韦后和大相信任我,使我的权力尤胜从前。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更有能力为老百姓做该做的事,凡利民的,寸步不让,自然而然建立起公正的声誉,干活时事半功倍。现时在西京,即使最霸道的帮会和地痞,敢不安分守己,就是找死!”

龙鹰暗忖武三思和陆石夫,肯定“错配”,一个是腐败的大奸臣,另一个守正不阿,偏是能互相利用。武三思通过陆石夫掌握城内任何风吹草动,压制帮会和世族诸般势力;陆石夫则凭借武三思的支持,将以前管洛阳那一套搬到西京,官民一气,令社会秩序井然。

除此之外,还有人心的因素。

不论朝廷、宫廷,早对女帝的治国手腕习以为常,即使高高在上的皇室贵胄,亦惯了安稳的社会秩序,这就是女帝遗留下来的底子,现在有陆石夫维持原状,谁都不以为异,因乐见其成。

不过,龙鹰虽不用担心西京,可是西京以外的洛阳和扬州,落入纪处讷和宗晋卿之手,却不敢乐观。然而,这仍非他最担心的事,最令他忧心忡忡的,是默啜的动向。

李显登位,驱贤臣、近小人,又纵容皇族,形成一片穷奢极侈的淫靡之风,假以时日,肯定令帝国元气大伤。

龙鹰既去,以默啜的记恨,岂肯错过此天赐良机,以重振突厥的声威。大漠虽有方均坐鎭,作用只在监视和联结各族,若默啜的军事行动是针对中土而发,塞外地大人稀,默啜可避过所有人的耳目,骤然发动时,中土方惊觉大敌来犯,肯定被攻个措手不及。

以龙鹰如今的位置,对此是有心无力,惟有希望默啜蠢得攻打准备十足的郭元振,而非找其他防点突破。

做人真辛苦,顾此失彼,真的羡慕符太那小子,他的所谓烦恼,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颇有不知人间何世的逍遥写意。

“范爷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龙鹰摇摇头,似欲挥掉扰人的思绪,振起精神,问道:“临淄王现居何处?”

陆石夫道:“他抵京后居于兴庆宫内的五王府,和韦后的关系该相当不错,现时人人争着霸地建府,不知须花费国库多少钱。”

龙鹰叹道:“有些事,开始了,不但停不下来,还会出现互相竞比的情况。李显现时的作风,是要将以前失去的加倍取回来,当这个态度广泽近亲,便成眼前的情况。”

陆石夫道:“幸好有范爷!”

龙鹰苦笑道:“希望遗留下来的,不是个烂摊子可以谢天谢地,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符小子的作用正在于此,机会愈早来临,愈有把握由李隆基开展另一盛世。在朱雀大街上来回走一百趟、一千趟,仍不能掌握宫内的事,无从判断该发动的时机,只有符太的“丑神医”,始可令龙鹰能把握时势,用略施谋。

第一步,是在西京取得容身的席位。

漕渠横过前方,西京规模最宏大的朱雀大桥,雄跨两岸,气象万千,如将四至五道大桥合起来般,叹为观止之极。

两人没登上大桥,左转,沿漕渠南岸的车马道,朝西市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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