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匆匆走上前去:“我已送燕将军扶灵下葬。”
姬衡侧身回看她,那张向来冷峻的面容上此刻并没什么悲伤之态,只问她:“燕师请求薄葬,如今可有不周到之处?”
秦时摇了摇头:“大王,将军早知能随葬骊山,一应墓葬用品都是由他亲自过目。”
“将军此生为大秦,葬礼虽薄,青史却厚。”
跟在身后的周巨心中又是一叹!
幸好秦君将来会为王后。若身为男儿,此刻大王身边焉有他的立足之地!
姬衡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后竟也笑叹道:“不错,葬礼虽薄,青史却厚。”
“此番奔波,秦卿没让寡人失望。”
他终于也下定了决心,确信秦卿为大秦的一番心意待明年暮春,他将泰山封禅。
到时自当昭告天下,此等女子,堪为大秦王后!
但此刻,仍有嘉奖要赐下:
“卿此番辛苦,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难得语声温和,月光与灯火交相映照,那张冷峻面容回看过来,说不上是怎样的俊美,也并不算精致。可长目微微向下俯视,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却仿佛如同这泱泱大秦的化身。
他是姬衡。
来日,也当是千古一帝。
这一刻,秦时心脏狂跳,浑身都热烫起来。
心中横亘的万千念头都在此刻消散不见,她整理好的语言也全都哑口。
此刻只能同样怔怔回视对方,仿佛有魂魄飘飘然升起,正自高空俯视着她。
她要说出那不可撤回的话语。
会打乱她按部就班顺理成章的所有节奏,同样也可能在姬衡身上带来负面反馈。
这冒险的价值实在太少,顶多只能为她争取半年,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
可这半年,会不会有人因此活命呢?
秦时不知道。
她此时也想不了这么多。
而姬衡仍旧凝视着她,目光有着没能得到答案的微微不解。
然而秦时的目光逐渐专注、滚烫。
他细致入微,感知又格外敏锐,已经能看到对方的身躯都在微微的颤抖,脸颊涌出薄薄的红色。
仿佛有千万心声将要倾吐,却又格外的克制自己。
在这一瞬,姬衡隐藏在袖袍中的手掌不由自主扶在短剑剑柄上,又忍不住摩挲两下。
随后,他听到秦时格外坚定的回答:
“大王,我要做秦国王后。”
四周瞬间一片寂静。
周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甚至不敢偷偷去看一眼在更后方的秦卿的侍女,看看对方是否早有预料却并不回禀!
更想不出这样的话究竟为何说出!
他尚且如此,其余侍从们更是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连夜幕中的虫鸣都显得格外嘹亮。
有那么一瞬间,姬衡也毫无防备。
下一刻,千万念头转过。
有即将被分出的权柄,有大秦王后的重之又重,还有自己封禅时的计划,以及秦卿那终于掩饰不了的独爱之心……
他久久不语。
秦时却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向前跨越一步:
“我想站在大王身边,拥有大王赐予的权柄。同大王一起,筑就这永远天下一统、民生安乐的泱泱大秦。”
“后世史书,千秋百代,当百姓们瞻仰着骊山地宫时,我就在大王身侧。”
她定定回视着姬衡的目光,不闪不避,坚定如崖上青松。
姬衡的手已经重重握住了袖中短剑。
他颀长的小臂上肌肉寸寸紧绷,倘若掀开宽大的袖袍,当还能看到有暴起的青筋。
脊背如同被什么东西轻轻抚过,在这一刻,如同张开拉满的弓。
但他的面容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冷肃,仿佛秦时所言,轻描淡写,根本没带给他任何惊讶与震撼。
只在良久之后,他忽然轻缓的微叹口气。
冷峻的神色在这声叹息后如冰融雪消,于此刻躯体松缓,萌生出淡淡春的气息。
他似乎略有无奈:“既卿有所请,寡人,也自当允之。”
没想到吧!小时,直球选手!
这一情节在脑海中准备了一年,今晚猝不及防写到了!天啦!宿命如此!
第157章忠贞有期
秦时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
她悄然观察着姬衡的神色,发现对方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动怒,也似乎并没有生出什么防备、以及不悦的神态。
可见他虽然强势,却也当真有容人之量。
能包容她这样狂悖大胆的话语。
之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缓,她冲姬衡笑起来,顺便眨了眨眼睛,让些微泪水盈润着干涸的眼瞳。
姬衡见状,若无其事的松开袖中剑柄,而后转身回去:
“三日后,寡人将昭告天下。”
“卿夜晚可安枕矣。”
他龙行虎步,周巨呆愣一瞬,还未从这巨大变故中回过神来,就已忙不迭跟了上去。
期间甚至没来得及跟秦时对上一个眼神。
而侍从们同样有短暂迟滞,而后呼拉拉全部跟了上去。
章台宫的中庭骤然一次安静下来。
秦时转过头去,却发现赤女与乌籽呆呆站在那里。
她才上前一步,二人竟“扑通”一声跪坐在地。而后脸色苍白,仰头看着她,仿佛无故被欺压的小可怜。
“秦君竟然……”
二人抖抖颤颤,话都不连贯了。
可虽是如此,眼中却有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却也有着不可言说的崇拜与惊喜。
秦君竟然、竟然敢如此跟大王说、说……
二人仔细想一想,浑身就再次战栗。
但若要此时起来,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们可怜巴巴:“奴婢腿软了……”
秦时:……其实她也有点腿软。
但要强撑着面子嘛。
此刻就故作淡定的收回手,然后转头,静静凝视着天上月,再若无其事道:
“没事,你们再缓一缓。”
同时她心中也有着略微不解:
以姬衡那样【一切都要在掌握】的心态与习惯,就算内心暗定自己当为秦国王后,可那也不是她现在能索取的东西。
可为何自己大胆开口,他却仿佛……并没有生气?
秦时不解。
并决定夜里回去慢慢想。
毕竟,这是关乎自己一辈子的事啊!
……
而回到章台宫,重新安坐在座椅上的姬衡手持一卷竹简,才要看下去,就听周巨小声问道:
“大王不是说,秦君面见以后,就要安寝的吗?”
姬衡这才回过神来。
而后也叹了口气:“既如此,回芳宫吧。”
一行人默默沿着长廊行走,灯火在行走与夜风中微微晃动。姬衡如往日一般,仿佛根本未受影响。
而周巨看着前方引路侍从的灯火,此刻心头却是百般纠结。
到底要不要问呢?
这猝不及防的夜晚,原本只以为是秦卿从频阳回来,向大王回禀燕将军的诸般事。
因燕将军薨逝已过去许多时日,大王的心思也不显沉重。
若是夜间多聊两句,他周巨自然是乐见其成,并深深期待。
可未曾想到,只短短两三日的行程,秦卿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意,因而大胆直言
要做秦国的王后!
还要与大王共入骊山地宫!
而大王……
他是喜是怒,周巨根本揣摩不出来。
他不该问的。
可如果不问,却又始终揣摩不出大王的心思。
对于大王的身边人来说,这是尤其致命的。
可如果问了,又该问什么呢?大王此刻甚至看起来心情颇为复杂……
正思索间,就听姬衡吩咐:“明日卯时,着人随我一同前往上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