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自己可真懦弱啊.
许青山把自己的意识从记忆中硬生生地拔出来,看著眼前的父母。
在这种时候。
去争论谁对谁错,是最愚蠢的事情。
因为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谁都认为自己没有错,是对方的错。
争论一个不可定的结果。
那最终只会变成了更加严重的导火索,把关系推向悬崖边。
就像是许青山父母前世那样。
最后不得不离婚。
所以,许青山春风化雨的语气,成了承接父母两边压力的弹簧,缓冲著双方的矛盾。
“她没花是没花,但是这窟窿太大,你说爸爸我只是一个小公务员,一个月工资就五六千,一年加上奖金也才十来万,怎么可能还得起这笔钱?”
许学军的口气是缓和了一些。
但他愁眉苦脸,也是快想哭出来。
“我们家是双职工,都是走正路的,我们又不做假烟,又不做六合彩,也不是开赌场的,哪来那么大一笔钱去还?”
许学军靠著读书从山里走出来,考上了集美财专,又考进了地方税务局,当年也算是前途大好。
可在云漳县城,经济情况是畸形的。
在其他地方,或许公务员有钱有权,吃著公家铁饭碗,大家颇为羡慕。
但在云漳,大部分公务员只是明面上好听,日子却不见得多潇洒。
由于云漳90年代到00年代初,假烟工厂泛滥,家庭式的造假工坊比比皆是。
假烟成为了这座看起来很穷的县城的核心。
假烟之所以是假烟,正是因为其不纳税。
烟草本就是暴利,少了税那更是暴富通天路。
对比起做假烟的人里随便来个包烟工都能月入过万,公务员的薪资也确实显得有些单薄了。
至于云漳县城做假烟的人有多少。
鼎盛时,云漳规模之大,人数之广。
三家一房,五家一坊,一村十厂。
你去云漳玩,路上遇到的行人里,三选一,都能选中一个从事该行业的人。
毕竟
这是以一县之力占据北美行业95%份额的地方。
甚至云漳假烟后来为了能够更好地抢占市场,还花高价高薪请了技术人员和设计师,对各种类型的品牌烟进行革新和开发。
后来
这些革新技术和外观开发,在几次大案扫除之后。
悄悄地出现在了正规产品上。
有传言鹭岛三分之一的房子都被云漳做假烟的大老板买走了。
不过,这种传言听听就好。
毕竟传闻中鹭岛被买走的三分之一加起来可以填满太平洋。
除了这个行当。
云漳花里胡哨的东西可不少。
从港岛流传过来的六盒菜,都已经算是比较正规、比较大型的护理胡哨了。
有人做庄家。
有人买单子。
有人做攻略。
家屋茶室,街头巷尾,甚至是大山深处,无论是大人小孩,还是半百老人,坐下来聊天,这话题都绕不开。
上一期出了什么生肖,是了哪个数,这是谁的生日。
除开六盒菜。
网菜在云漳那更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什么时时菜、澳岛菜、狗狗菜、猫猫菜,那真是什么名字都有,什么类型都有。
例如时时菜,滚盘式上菜,几分钟一盘,半小时一大桌。
主打的就是一手榨干红眼菜民的钱。
假烟、网菜。
堪称云漳经济的两大金刚。
两大金刚独领风骚,但其下还有各种各样花里胡哨。
云漳后来一直到2017年都还是全国贫困县,但是早在2000年,这里的人就已经走向全世界,资产惊人,到处可见隐形富豪。
比如偷氵度、走禾、网络青楼、高利息借款、雅库扎、洗马内、跑八刀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云漳没有的。
有句话说得好。
云漳虽小,五脏俱全。
这个五脏的脏,那可说的不是内脏的脏。
在这种钱来得快、路走得邪的地方,想要当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可不容易。
许青山家已经是云漳县城里干净程度能排到全县前1%的家庭。
但可悲的是。
在这种县城社会的大环境下,洁身自好并不代表著能屹立不倒。
林月华去代理卖那些生活用品,辛辛苦苦卖一整个月,甚至不如人家随手卖两条假烟赚得多。
所以,许学军才有这样的话。
许青山吐出胸腔中的一口浊气。
曾几何时,他也觉得许学军说得很对,在他们这种普通的工薪家庭,遇到这种上百万的大债务时,说是倾家荡产并不为过。
但那是放眼于云漳县城。
如果眼界开阔,平台提高,往外看看,就会发现一百多万的债务其实也不算很少。
“爸,如果是担心还不上这笔钱的话,你可以放心一些。”
许青山缓缓地开口劝慰道。
“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了,只要我拿下高考状元,那我的奖学金绝对不在少数,宗族的、政府的、还有学校的,以及我和京大签署的协议里,如果我能考到满分,那还有额外的大额奖学金,起码几十万。”
许青山耐心地安抚著许学军的情绪。
他现在需要精准地切入许学军的点,让他不会觉得过于难受,让他的情绪能有口子慢慢释放出来。
许青山此时就是这个家庭的托底基石。
简单列数了自己到时候能拿到的奖金,许青山轻声开口道。
“总的来说,百来万应该不是问题。”
“爸,钱的事情你倒是不用太担心了,这一关对于我们家来说是难,但是也没有难到需要我们卖房卖车、倾家荡产的程度。”
许青山又轻轻拍了拍林月华的手,示意她缓一缓。
自己则是从沙发上起来,又坐到了许学军的身边,身后揽住许学军的肩膀。
许学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与许青山之间的父子关系,一直以来都是比较有代沟和疏离感的。
准确的来说,见过父子关系不好的,但是比较少见过许家父子这样父子关系不熟的。
小时候,许青山住在外公外婆家。
后来上了小学,也在林月华所在的小学读书,算是教师子女,自然也就每天由林月华接送上下学。
许学军这些年的工作忙,又有自己的社交,对于家庭的关心并不算太多。
后来许青山考上了龙江实验的初中部实验班,也就只身前往龙江实验寄宿。
但是因为许青山是第一次寄宿,一直以来都被妈妈保护得很好,性格过于懦弱和内向,不管在哪都想当个好好先生,和几个舍友的相处并不愉快,在遭受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后,林月华就决定让许青山改走读生。
当时求遍了许青山的爷爷奶奶、无业的姑姑、婶婶,都没人答应。
只有许青山的外婆在听到了小外孙受了欺负以后,二话没说就把自己承包的枇杷果树山转让给别人,自己拎著一个大编织袋就上了龙江。
一开始是借住在林月华的朋友在龙江闲置的房子里。
后来不好意思借住太久,许学军也有置业的想法,夫妻两就到龙江按揭贷款,买了一套在龙江实验旁边的房子,两人用公积金共同还贷款。
所以中学时候,许青山也是在外婆的陪伴下成长的。
至于许学军。
或许是因为工作忙,又或许是作为中年男人,他也想要有自己的生活。
基本上每周、每两周,林月华都会去一趟龙江给许青山和外婆带点家里的菜、熟食、生活用品。
但许学军基本上一个月才会挑个周末去一次。
如今许青山18岁。
父子二人相处的时光,可能还没有许青山和故去的外公多。
也就有了这一幕。
许青山伸手揽住许学军的肩膀,许学军却很是不自在。
“爸,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许青山感受到了许学军的状态,但他并没有放手。
眼下就是父慈子孝的最佳时机,有些话就需要在这种情况下说,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但我也18岁了,成年了。”
“辛苦你了,以后的担子就交给我吧。”
“你只要好好地努力去完成你的梦想,去走好你的仕途。”
许学军默不作声。
但他原本因为愤怒和绝望而紧绷的身体,在许青山说完这些之后,也明显松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