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搞学术的话,老师是很支持的,但是这个论文啊,它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好把握的,你才刚开始看教材,很多东西才刚学。”
段永明一边说著,一边拿起了许青山递过来的文件夹,嘴里还在传授著自己的经验。
“老师也是读过大学的,像我们办公室里的老师啊,不少其实都是硕士研究生。”
“论文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也是这样我们就更清楚它这个东西没那么简单。”
“还年轻,论文这东西你把握不住。”
段永明说著,他稍稍把自己的老花镜往下挪了挪,就把鼻托架在鼻梁尖尖,然后开始看许青山的手书。
“古典概率论的决定论特征与达朗贝尔的混合数学观?”
就这第一眼。
段永明本来还想继续引导许青山稳扎稳打的话,都到了嘴边了,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古典决定论:在自然现象中,因果关系的必然性完全对应著数学证明中前提和结论之间的必然性。”
“新决定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为人所洞察和把握的偶然性,即以稳定的概率而发生的某些偶然现象或事件。”
“达朗贝尔为了克服传统数学的形上学特性与其应用的有效性、合理性之间的矛盾,他致力于重建从公理到整个体系的所有命题都具有经验性的混合数学。”
许青山这个时候在科作业纸上打的只是一个概述草稿。
陈大跃给他的那些资料里,就有不少让他参考学习的论文。
而且,毕竟是京大数院系主任挑出来的论文。
无论是从论文结构,还是从规范标准,还是从学术内容来看,都是精品。
许青山前世对论文并不太懂。
但奈何这辈子悟性太好,学习速度快,再加上现在手里的这种资源又极为丰富。
在动笔之前,就已经把论文结构大纲列好了。
而段永明看到的,就是许青山在分步式的论文结构中,作为亮点核心的内容。
当然,他手写的速度也就那么点。
就这几句,还只是简单总结,算是依旧在这篇数学史综述里的前半部分。
段永明大学的时候也是学数学的。
这些内容他是看得懂的。
但正因为看得懂,他才惊讶地发现,许青山的思路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的结构也没什么问题。
看起来比段永明自己当年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都要清晰明了得多。
段永明沉默了。
他现在突然有点明白了当许青山同学是什么感受了。
原来被天赋降维打击是这种感觉。
“没事了,那你回去写吧。”
段永明想提提意见。
但他可悲地发现,自己现在能给许青山提的意见,似乎只剩下了“过马路要记得等红灯”、“剪头发刘海不要超过眉毛”这种没有质量的意见。
他有点悲伤。
许青山得到了老段的准许,又拿起文件夹托著科作业纸一边写一边走地出了教室。
只剩下老段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连茶都不沏了,就坐在电脑前发呆。
“老段长,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说两句就不说了?”
“对啊,可不能让青山太飘了,那摔跤了可就不好安慰了,现在距离高考就百来天了。”
“老段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想说吗?”
高三老师办公室里,叽叽喳喳。
段永明安详地眠在椅子上。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这句鲁迅真说过。
许青山稍微收拾了东西,就回了家。
大家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许青山匆匆离去的背影,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许青山这么多天都没有早退迟到请假过。
许青山偷感十足地跑到家。
这个点有点早,下午才三点,小老太并不在家,应该出去外面遛弯了。
许青山书包一丢,把自己的草稿掏出来,就打开了桌上放著的笔记本电脑。
许青山直接在桌面上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照著自己的草稿,把那一长串的标题输了进去,随后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写初步摘要了。
【摘要:古典概率论本质上具有决定论的特征。17世纪以来决定论思想转向发生在形上学,人们相信决定论的适用范围可以极大地拓展,可以将一切现象都纳入到数学的守则之下。但同时,西方数学史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法国数学家、哲学家达朗贝尔将哲学的批判、分析和审视等功能融贯于其数学研究中,他致力重建完全具有经验性的混合数学(Mixed Mathematics)。而他的混合数学观直接影响了他的数学实践,尤其是对当时新兴的概率论这门“关于猜测的艺术“的看法】
理论上来说。
写论文最方便排版的还得是LaTeX。
但许青山现在写的只是综述,而是是数学史论文,相对而言会出现公式的地方比较少。
反而是文字部分会比较多。
其实学数学的人多半都会喜欢讲数学史。
如果是某个方向、某一个学派的深入研究者,那他对于自家的数学史更是如数家珍。
这其实不难理解。
就像修仙小说里,那些名门望族、世家圣地,随便来个弟子,都能对自家门派的历史大谈特谈。
当然了。
数学是讲作用的。
数学史的作用也不仅仅是用来让人知道这个学科方向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亦或者是如何发展。
数学史存在其更加重要的意义。
那就是让看史的人去明白课本上都知识为什么是这样的,以及为什么只能这样。
结合数学史,就能够明白数学知识点的历史局限性。
许青山对此有很大的感触。
之前他在学习复变函数的时候,就有看到复分析相关的一个有趣的点。
在复分析里,couchy积分定理有非常多的版本。
他们都叫couchy积分,但其实有些东西大相迳庭。
只有结合了复分析的数学史,才能够轻轻松松地讲清楚每个版本的由来、发展、变化,了解一个知识点的演替。
许青山的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著。
他发现其实这个年代的键盘虽然没有后来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客制化、轴体什么都区分。
但用起来意外的干脆。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许青山的双手编织出了一袭美妙的数学史画。
在写论文的时候。
许青山越发地察觉到了数学背后的历史逻辑。
这种如同成型世界秩序发展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能够更加深刻和清晰地记住这些演变的细节。
就仿佛.
他在看,在写,在想的时候。
他本人就已经穿越了时空,走到了那些为了学术纷争不休的年代。
那帮数学家用著古旧的书信,洋洋洒洒地抒发著自己对于新学说的推崇,对于旧学说的更替意见。
那些吵闹的声音,美丽的公式符号,让他沉沦。
许青山在正文里顺畅轻松地把自己的灵感和思路呈现出来。
他甚至都没有发现。
窗外的世界已经被月亮锁进了暗黑牢笼里。
狭小的厨房里冒著暖黄灯光,传出呲油的声响。
时间已经走到了晚上9点。
许青山长久以来坚持的长跑健身竟然在今天被这样的意外打断了。
“呼”
许青山看著自己洋洋洒洒写下来的几千字。
嗯,差强人意。
大家写过论文的都知道。
一篇论文的完整结构很是严谨。
抬头页“Title Page”需要包含题目、作者、单位和其他信息。
摘要和关键词“Abstract和Key words”要清晰。
之后的正文,附表“Tables”,附图“Figures”图题“Figure captions”,图例“Lable”、图注“legends”、附录“Cover letter”等等更是不能错乱。
参考文献更是折磨人的重中之重。
许青山要写的这篇古典概率论数学史的论文,正文的内容其实也算不上太多。
但真正需要让他花时间的,就是弄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特别是参考文献。
许青山觉得自己比较抽象,他是先写正文,再找文献的。
好在他记忆力好,有些有来历的话,他都能想起出处再哪,哪本书,哪份期刊资料。
而且,又好在数学史这种内容,所需要引用的参考文献也不算太多。
围绕著“数学观”、“古典概率论”、“概率论”、“混合数学”、“决定论”这些核心关键词。
许青山以完整视角梳理了古典概率论发展进程中所得到的融合发展与批判调整。
在外婆的再三催促下,许青山手脚麻利地吃完了午饭。
随后便又开始了自己对于论文的撰写。
如果不是自己的肌肉惯性地发出信号,许青山估计今晚连屋内的徒手健身都懒得做了,只想把论文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