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爷这话说的不对,你自家的金子丢了,定然是你家中的内贼做的,关我府上何事?”
“我家那些下人,难不成还能钻进你家的库房不成?”
“你家若不方便自查,那便把这事儿交给我家来做,我让来旺先把那能进出库房的人都抓起来,挨个打上几顿,不怕他们不招。”
“就这么简单点事儿,还吵吵嚷嚷的,非要惊动官府?”
“我贾家乃是良善之家,这等事情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报官之事却再休提!”
吃了王熙凤这半硬不软的一顿排头,薛二老爷也自恼怒起来,冷笑道:
“非是我有意要惊动官府,只是我身边的这些亲信都是见惯了大钱的,便是独自掌管几万两的时候也是不少,这许多年来也不曾有监守自盗的行径,这事情定然不会是他们做的。”
“为了避免出现误会,我事先其实已经内部调查过了,所有人的住所、常去的地方也都搜查遍了,基本已经排除他们掉包的可能。”
“可贵府上前些时日刚曝出府内行劫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把那遗失的金砂给找回来。这些连自家主子的钱都敢抢的人,着实让人信不过。”
“当然,我也不是说这内贼一定便是府上的下人,但大家都不擅长抓贼,何妨便请衙门的老手过来给看看,也免了大家彼此生疑。”
这越是有身份的人家,往往越在意自家的名声,讲究家丑不可外扬。
之前贾琏和黛玉在回京的路上被劫,之所以报官,是因为那是外贼,说出去也不丢人。
可轮到贾府金砂被自家人给抢了这种家丑出现的时候,王夫人宁可乱棍打死几个,再附带损失一成金砂的代价,也不肯报官,让官府介入。
因为这官府一旦介入,多半会立案留档,那就必然会走漏风声,到时候满京城里的人只怕就都知道了这贾府的丢人事,会让贾家的这些主人们分外的没面子。
而商人重利,一切以利益为先,面子什么的完全可以往后排排,所以薛二老爷才可以丝毫不要面子的赖在贾府,还千方百计想要与贾府结亲。而且薛家不过是区区一介商人,也不可能如同贾家那种,下人说打死就打死,不担心会有官府来找麻烦。
王熙凤这种权贵家中的做派,和薛二老爷家这种商人家中的习惯,完全不同,自然做起事情来就有了许多冲突。
双方一个坚决要报官抓贼,另一个坚决要自己内部处理,双方争执不休,吵个没完。
贾母越听越烦,紧皱着眉头,抓起拐杖用力在地上顿着,喝道:
“好啦,都别吵了!”
王熙凤二人当即便住了口,扭头看向上首坐着的老祖宗,等她来拿主意。
贾母捏了捏眉心,先为此事定下了调子。
“这报官肯定是不能报官的!”
“家中的体面必须顾及!”
“不过……”她看了一眼面上激愤,想要说些什么的薛二老爷,话锋一转,又道:“这毕竟涉及到万两黄金,不是小事,不查也是不行。”
“之前二太太找回金砂的法子不错,这次便继续还是让她来负责此事,让她只管放开手脚狠查,若是抓到了那贪心贼,便直接乱棍打死,决不轻饶。”
薛二老爷对于所谓的王夫人查案非常没有信心,但他是个会看风色的,只看贾母那阴沉的脸色,便知道若再多嘴,定然会惹怒了贾母,反而让事情更糟,便只好叹息一声,想先看看这调查结果之后再说。
反正不管如何,这批金子绝对不能就这么凭空丢了!
眼看这事儿就要这么定下来了,展老爷就不愿意了,这也太草率了啊!
我都给你们开了个好头了,你们别这么草草了事啊!
于是展老爷便上前一步,笑着对贾母拱手道:
“老太太,关于这个案子,我有一些想法。”
“我记得那新任的顺天府府尹好像是叫做贾雨村的,算是府上的远亲,不妨用私人关系,请他过来查案,不立文字,不惊动官府。”
贾母也知道让王夫人来查案,就算得出了结果,那薛二老爷也未必会心服,但她实在是手中无人可用,这本来就是没办法中的选择。
如今听展老爷提起贾雨村,她仿佛间也记起了此人,知道这个人选比王夫人更好,便一拍大腿,笑着道:
“若不是念嗣提起,我几乎便忘记了他!”
“这贾雨村既然能够积功做到顺天府府尹之位,想必在刑名方面是非常熟悉的,请他来查,果然合适。”
薛二老爷本来都已经打算忍一时之气了,结果突然柳暗花明,换了个人选来查,登时心头大喜,赶紧向着展老爷拱手致谢,也赞同让贾雨村过来审案。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贾母让人用贾政的名义给贾雨村送帖子,以宴请为名请他过府一叙。
贾雨村乐不得地跑了过来,到了之后,一听这详细说明,便傻眼了起来。
他是会做官的,但却没有那么熟悉刑名之事。
这案子一听便是个两难的选择,根本不用详细询问他就知道,贾家的人认为这贼是薛家监守自盗,薛家的人认为这贼是熟悉府内环境的贾府下人。
除非他能够把那批遗失的金砂给找回来,人赃并获,完美结案,否则他指认谁是贼都会得罪人。
最糟糕的就是,两边的人他都得罪了,结果贼没抓到!
人是木雕,不打不招。
这年头的衙门审案,那大多都是要动用私刑的。
贾雨村平常衙门审案的时候,也不介意打人板子。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但这次不是衙门审案呐!
就算是他抓到贼了,那些不是贼,但被他打了的人,难道心中就没有怨气吗?
这种浑水,他才不想淌呢!
可事情砸到他头上了,他想跑都没地方跑去。
没办法,他只好拿出官场的手段,柿子专挑软的捏!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贾府是绝对不能得罪的,那就只好得罪这薛二老爷了!
你薛家现在都分家了,皇商的身份你也没有,我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于是,在心中先认定了“贼人”身份之后,贾雨村开始调查案件了。
别的不说,这流程是必须要走的,而且得似模似样才行。
他先到了薛二老爷家的库房去转了一圈,然后发现,这院子本来就是贾府的小院,没有什么防护能力,所谓的库房也不过是角落的一间厢房,若是真有熟悉本地环境的人,想要偷窃还是很简单的。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内定了“贼人”。
那贾府的人太多,就算真是贾府的人干的,怎么查?打谁的板子?
薛家的人就少很多了,能进出库房的,不过寥寥十来人而已,范围窄了不少。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查了一通,然后回报贾母道:
“老太太,我刚才仔细检查过案发现场了。”
“那门窗附近都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而且门窗附近也没有可疑脚印,至于那装着金砂的箱子,那锁头都是完好的,没有钥匙绝对打不开。”
“所以,据雨村判断,这件案子,定然是内贼盗窃无疑!”
“怎么可能?”薛二老爷听了之后,顿时便大惊失色,简直难以置信。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听了,则满意地笑了起来。
眼见贾母等人的表情,贾雨村就更加确认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于是便上赶着巴结道:
“接下来只需要把这薛家的人挨个拷打过去,定然能够知道他们是谁盗走了金砂!”
贾母笑着瞥了一眼旁边张口结舌的薛二老爷,微微摆了摆手,慈眉善目地道:
“只要确定了贼人身份,那便好了,剩下的事情,咱们贾府不方便越俎代庖,还是让薛老爷自行内部解决好了。”
到了这一步,薛二老爷虽然心头依旧疑虑重重,但却只能咬牙认栽,灰头土脸地告辞离开了。
贾母开开心心地勉励了贾雨村几句,然后让贾政代为招待,自家则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贾雨村自觉这次应对的很好,陪着贾政吃喝说笑一番,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家。
等送走贾雨村之后,王夫人便笑着对贾政道:
“老爷,这薛二老爷也真可笑,还信誓旦旦地说,那金砂定然不是他家人偷的,那不摆明了说是咱们府上人干的么?”
“为了这个,我还专门去看过,咱们库房里那些金砂,一粒都没少!”
夫妻两个说笑了一回之后,便各自睡下。
当天晚上,展老爷就又去了贾府的库房,把那些金砂也给变了回去。
第131章 三号技师
没有谁会闲着没事去翻自家的仓库,所以王夫人虽然金砂丢了,但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
展老爷就琢磨着,瓜都要熟了,得抓紧吃啊,于是就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事情再给他引爆出来。
于是,他就又把主意打到了薛二老爷身上。
在薛二老爷眼里,展老爷可是大好人来着,之前在贾母面前还帮着他家里说好话了呢!
虽然最终结果依旧不如人意,但这份人情,他是要领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展老爷和薛姨妈一家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亲密,只当不过是普通姻亲关系,何况宝钗又快没了,这姻亲关系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若是可以,他也想和展老爷拉近些关系。
但是在这之前,他得先解决这金砂被掉包的案子。
这批身边的人都信不过了,那就只能用自家的人,他把儿女都叫到身边,低声吩咐道:
“蝌儿,这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另外从京外调一批人进来,暗中盯着咱家这些人,把他们每日里的行踪和言行都调查清楚了,包括且不限于每日去过哪里,和谁见面,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出入后有何变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总之,事无巨细,越清楚越好。”
薛蝌躬身应下,迟疑了一下,犹豫问道:
“老爷,这批人都是咱们家用了许久的老人了,就这么因为贾府尹一句话便疑心他们,会不会有些太过轻率?”
薛二老爷便叹息道:
“你所说的,我又如何不知?”
“其实在我本心之中,也不太相信这些人是自己人做的,但理智之中却也怀疑是内鬼所为。”
“那仓库虽然防御不够严密,容易被人潜入进来,但那装金砂的箱子,可不是用的贾府的锁。”
“而且那万两黄金,体积虽小,但分量不轻,若不是多次搬运,便是多人作案。”
“多次搬运不被咱们发现的,定然不会是外贼潜入,就只能是咱们家中的内鬼了。”
“而多人作案却毫无声息的,绝对不会是乌合之众,说不得便是贾府中某些贵人牵头干的,最差也得是个管事。”
“这两种可能,我哪种都不愿意相信,但却不得不信!”
“贾老太太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是定了性,我们如今想要与贾家结亲,便不能违逆了贾老太太的意思,无论我们信不信这件事情,都必须得按照她的话语来办事。”
“所以说,你这边对自己人的调查得大张旗鼓,让贾府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进行自查,给贾老太太一个交代。”
“但另外一面,私下里,你另外安排一些人,悄悄地盯着贾府的这些主子和管事,看看他们近来有没有大手大脚,或者在外面有没有欠下什么赌债之类事情。”
“若是查到了什么,也切记要不动声色,悄悄的告诉我,我私下里去和贾老太太通气,把这事情给暗中解决了。”
“既然贾家好面子,那咱们就给足他们的面子,只要能把那批金砂找回来,就算咱们被他们嘲笑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薛蝌这才明白,心悦诚服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