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刚走,后脚宝玉就来了。
“好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林妹妹看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便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抿嘴笑道:
“就你这马惊风的性子,整天一惊一乍的,谁知道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又当是好东西了,巴巴的拿过来哄人。”
宝玉被骂了也不生气,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拎了一个鸟笼子出来,轻轻放在了林妹妹面前的桌上,将那罩着的帘布掀开,露出了一只鸟,那喙弯弯的,看着怪模怪样,羽毛五彩缤纷,煞是艳丽好看,却是一只鹦鹉。
林妹妹见了,心中便有了八分喜欢,便笑着伸出手指去逗弄那鸟。
“来,叫两声!”
“跟我学……宝哥哥……宝哥哥……”
那鸟在笼子里面跳来跳去,侧着头看她,却不吭声。
宝玉见她喜欢,便也笑了起来,拿了些鸟食去喂那鸟,也逗弄道:
“叫林妹妹……林妹妹……”
那鸟只顾低头吃食,却也不理他。
林妹妹见了,便嬉笑着去捅宝玉,口中只不依道:
“这鸟呆头呆脑的,哪里像我,分明便是某个呆头鹅。”
宝玉便也嬉笑起来,逗弄那鸟道:
“那便不叫林妹妹,只叫宝哥哥……叫宝哥哥……”
谁知那鸟或许是吃饱了,跳了两下,忽然开口叫道:
“宝琴……宝琴……”
林妹妹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没了,把手中的鸟食往那笼子里一抛,扭头便走。
“你既然这么惦记人家,还不赶紧往隔壁送去,却又送我作甚?”
虽然宝玉如今每天依旧往黛玉这边跑,但黛玉和宝琴是住在一起的,偏偏那多情的宝哥哥每次一过来,便两面都去讨好。
有道是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林妹妹素来就是小心眼,如今更加怀疑,这宝哥哥每次到底是来看她的,还是来看那宝琴妹妹的。
不见那鸟儿都开口念叨宝琴的名字么?
这鸟儿可不会凭空就开口说话,总得有人教才行,那这“宝琴”二字,又是谁教的呢?
眼见林妹妹又生气了,宝玉顿时慌了,急忙解释道:
“这鹦鹉是薛蝌兄弟找来送我的,我见这鸟好玩,便急忙拿来送你,哪里知道这鸟居然已经学过说话了!”
“这定然是薛蝌兄弟念叨自家妹妹的时候,被它学会了,可不是我教的啊!”
林妹妹却不跟给宝玉台阶下,只甩脸子道:
“呵,我当是你宝二爷专门给我找来的呢,却不想原来是别人送的!”
“那你送礼也得送对人才是啊,这鸟儿的正主儿在隔壁呢,你这可就送错地方了!”
宝玉急怒跺脚道:
“妹妹又在这里挑理!”
“薛蝌兄弟或许是有此心,但我却绝无此意!”
“我向天发誓,若我早知道这鸟儿叫的是宝琴妹妹的名字,那我根本便不会拿过来惹你生气!”
林妹妹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个别扭的性子,心里不管如何想,嘴上是无论如何都不饶人的。
“哼,是啊,你当然不会拿过来惹我生气了,你肯定把这鸟儿偷偷藏在家里,想起某些人的时候,便让它叫两声。”
宝玉听了,心中越发的焦躁起来,偏又不能和林妹妹置气,恼怒之下,便一把将那笼子拍飞。
那笼子不过便是竹子编的,没有多结实,在地上一撞,顿时便裂了开来。
里面的那鹦鹉受惊,“扑棱棱”便振翅飞了起来,向外逃去,口中还不住地叫着。
“宝琴……宝琴……”
林妹妹愈发恼怒起来,甩袖子往里屋便走,进屋之后,一甩手,“哐”的一声把门关死,将宝玉关在了外屋。
宝玉猛跺了几下脚,在屋内面红耳赤地转了几圈,摔了几个杯子,最后气哼哼地离开了。
因为近来这许多事情,纷至沓来,都集中到一块了,林妹妹难免心头抑郁,当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着,让远道而来的展老爷白守候了半宿。
一直快到天亮的时候,林妹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只觉得浑身酸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雪雁急忙过来,伸手在她额上一搭,顿时便吓了一跳。
“诶呀,怎么这么烫!”
“快来人,小姐病了,赶紧去请大夫!”
院中顿时便乱成了一团,烧姜汤的,弄毛巾热敷的,好一顿折腾,好容易等到太医来了,过来给林妹妹诊过病,说是心火旺盛,肝脏亏虚什么什么的,然后开了一副药,让好生养着,不能劳神。
雪雁送走了太医,便急忙让人去煎药,自家则在小姐身边继续为她擦汗退烧。
那边宝玉知道了消息,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探病,林妹妹却兀自还在生气,只不肯见他。
宝玉在院子外面急得团团转,满脸赤红,那双目之中更是血丝密布,显然也是焦急坏了。
众人生怕他再出事,便急忙安慰他道:
“林姑娘本来身体便弱,平日里也没少得病,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便好了。”
好说歹说,才算把宝玉给劝走,只等过些日子黛玉病好之后再来。
可谁知这次林妹妹的病情却分外的缠绵难治,连续多日都不曾好,甚至反而还有恶化的趋势。
宝玉便又担心害怕起来,整日里在林妹妹的院子外面徘徊,口中只是喃喃不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眼见他也有了发癫的迹象,众人看了害怕,便哄他道:
“林姑娘这次的病,多半不是因你而起,而是之前的预知梦导致的。”
“你想啊,这预知未来是何等的神通,分明便是在泄露天机啊!”
“这泄露了天机,老天爷能不生气嘛!”
“这是天谴呐!”
宝玉听了之后,便浑身巨震,身体僵直在那里,双目无神望着院内,整个人便如同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般,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了。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再拿话哄他。
“这等天谴的事情,吃药是没用的,得去求神拜佛,烧香还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宝玉猛然醒悟过来,便霍然跳起,又叫嚷着要出家。
“我去庙里做和尚,每日里给林妹妹烧香祈福,求佛祖保佑林妹妹一辈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这可苦了他身边这些人了,折腾了半天,反而越折腾越糟糕。
没办法,他们只好让人飞速去报了自家主人。
不多时,贾母和王夫人便赶了过来,抱着宝玉一阵心肝宝的叫唤,哭成个泪人一样,但宝玉便咬死了一定要出家,给林妹妹烧香祈福。
最后还是宝琴给出了个主意,劝说道:
“老祖宗,既然宝哥哥是想给林姐姐祈福,那便给宝哥哥买个替身好了!”
“据我所知,国公府祖上便是有个替身的,还被先皇称为‘大幻仙人’。”
贾母听了,便一拍大腿,惊喜叫道:
“不错,琴丫头果然聪慧贴心,这个法子着实要得!”
说罢便转头对宝玉说道:
“我的好宝玉啊,你要出家,却让我和你娘可怎么办呐?”
“既然你要给林丫头祈福,那是不是你亲自出家,差别不大,便按琴丫头所说,找个替身与你,代你出家好了。”
宝玉还待不依不饶,却见自家老子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正站在贾母身后怒瞪着自己,顿时便如同耗子见猫一样,心中那邪火便消了九成,唯唯答应了下来。
贾母这才放心了,一边吩咐人去找合适的替身,一边搂着宝玉不肯撒手,不住劝说。
经历了这事之后,贾母和王夫人两人心中对宝琴的观感愈发的好了。
而因为这“泄露天机”和“天谴”之说也流传了出去,人人都觉得黛玉这次恐怕不行了,各自都惋惜了起来。
便是不喜欢她的王夫人,都为她掉了几滴眼泪,贾母更是一提起这苦命的外孙女儿,便眼泪潺潺,心中伤痛不已。
可这林妹妹的病,不过便是心事过重,再加上休息不好,或许再染上些风寒,才发了这高烧。
虽然这次的病确实重了不少,但那太医也不是吃素的,给开的药都非常对症,过了小半个月之后,林妹妹的身体终于好转了过来。
雪雁见状,急忙把这消息给传了出去。
这些天里面,府里面都在暗暗为自家小姐准备后事了,那各家中人看她们这些黛玉身边的丫鬟,都是带着怜悯以及觊觎之色。
若是再不将这消息传出去,还不定府内会出些什么奇葩事情呢!
得到了这个好消息之后,贾母等人都纷纷过来看望了一番,又请了太医过来诊治,方才确定这病是真好了。
众人见状,都只当是这次天谴被熬过去了,或者老天爷的惩罚还没打算要人命,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贾母也非常高兴,专门让人去庙里施舍了香油钱。
宝玉更是大喜,便只当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忙不迭地让人准备贡品前去庙里还愿,然后便跑到黛玉这边来邀功来了。
至于王夫人,心中如何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也或许是长久的缠绵病榻,让林妹妹心中的怨气消了,也或许是因为宝玉想要出家的做法感动了她,反正这对痴怨男女又和好了。
但感情这种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谁知道下次两人再闹别扭,会不会还能继续好下去呢?
宝琴的存在,如今已经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块隐形的巨石,谁都不提,但谁都知道它就在那里。
在林妹妹生病的这些天中,宝琴已经通过个人魅力和金元外交,在府内留下了极佳的口碑。
若真论起情商来,林妹妹根本就不配和宝琴相提并论。
毕竟一个是自幼寄居无人教养的幼女,另一个是商家精心培养的重要商品,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虽然荣国府也是林妹妹的外婆家,但荣国府本身便家教极烂,自家孩子都教养不好,如何去教养别人?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有了宝琴的对比,人人都不觉得黛玉适合做当家主母。
原本黛玉有了“预知梦”神通之后,还能和宝琴对抗一下,但现如今人们都知道了,这神通的使用,是会招来天谴的,不能乱用,顿时原本的追捧便打了个折扣。
林妹妹自己虽然不出门,但是身边的丫鬟却可以收到府中的各种风声,当然对这些事情也是门清的,所以心中愈发厌恶宝琴。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林妹妹就在梦中见到了宝琴……作为展老爷姬妾的身份。
林妹妹在梦中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游目四顾,只见所在之处是一间陌生而又宽敞的房间。
那雪白的墙壁,实木雕花的大床,软弹的床垫,考究而又陌生的家具、装饰和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
这一切的一切,看着就非常的华贵,相比起来,就算是老太太居住的荣庆堂都是乡下财主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