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听了,便犹豫起来。
一方面,她本心是想做一个好丫鬟的,自家小姐开口了,她当然心中倾向于为小姐做事。
但另一方面,自家这个小姐着实是个无情无义的货色,那自小养大的奶妈妈,说赶走就赶走了,脸色都没变一下,给她做事,真心是祸福难料。
眼见袭人犹豫不决,惜春便咬牙道:
“你若不肯做这些,那定然也便不算有恩于我了,我还顾念你作甚?”
“本来你被送过来,便是用来做陪嫁丫鬟的,若我成了那展老爷的外室,那我便一定拉你下水,绝对不放过你!”
袭人听了,顿时便被吓了一跳,心中对于这位小姐的冷血愈发有了明确认识。
她衡量再三之后,终于长叹一声,答应了下来。
“罢了,我便跑上这一遭吧!”
“只请小姐记住你今日的承诺,若是日后得救,千万要拉我一把,可别让我被府里给赶出去。”
惜春喜出望外,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经此一事,我哪里再敢继续独善其身,肯定要收拢些亲信在身边的,定然不会负你便是。”
袭人这才放心下来,和惜春告辞,出了房间,找了个空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奔着西府方向去了。
她行事谨慎,这一路小心翼翼,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展老爷早就让专人把守着各处大小门禁,便是防止有人偷偷乱跑。
而这连接着宁荣两府的小角门,更是重中之重。
袭人刚走到这里,还不等走到门口,便听一声喝问,一群人围了上来,将她拦住。
她刚要分辨几句,便被这些人一拥而上,绑了起来,送到了尤氏面前。
如今展老爷霸占了宁国府,也把自家的一些人手往这边渗透。
这些人都是他从山上带下来的,只认展老爷一人,别人说什么都不理会,入了宁国府后既不争权,也不贪钱,只在府中负责一些关键要害防卫事务。
袭人便是撞到了他们的手上。
尤氏见袭人被抓了过来,一听是在两府连接的角门处被抓的,立时便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当即先掏银子赏了那些守卫,让他们继续回去蹲守,然后坐到袭人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这大晚上的,袭人你不在院里好好休息,却往西府那边跑什么呀?”
袭人强笑道:
“二爷白日里给我暗中传了消息,让我晚上过去找他,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让人去找二爷问一下。”
她心中清楚宝玉的性格,一旦尤氏去问,宝玉那边肯定会应。
谁知道尤氏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听她这么一说,便笑嘻嘻地点头道:
“信!”
“我当然信!”
“既然是二爷要与你私会,那我可便不好拦着了,走走,我这便送你去见见二太太,让她来发落你好了。”
看见尤氏那满脸的看热闹表情,袭人顿时便慌了。
她是想借用宝玉的名头,让尤氏放她脱身,但却不想因此牵连到宝玉身上。
如果让她在惜春和宝玉之间选一个,毫无疑问,她心中还是更在乎宝玉的。
若是让王夫人知道自家宝贝儿子约了袭人半夜私会,那非炸了不可,先不说会否责骂宝玉,单是她这个勾引宝玉的狐媚子,那是定然没人能够保得住的,惜春也不行。
“别,太太手下留情,其实……其实是我想念宝玉了,所以想回去看看。”袭人急忙改口道。
尤氏听了便冷笑道:
“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挺念旧的!”
“惜春妹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冒险帮她?”
袭人见瞒不过,便索性闭口不言,一句话都不说。
“呵呵,你既然这般忠心,那便忠心到底吧!”
尤氏眼见她一副心中抵抗的样子,便不再嗦,直接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尤氏又带着一群人回来,将一堆东西往她怀里一塞,拿抹布把她的口一堵,然后架起来便往荣国府方向去了。
一行人高举着火把,前呼后拥的,声势非小,很快便惊动了荣国府的人,引得人人侧目,互相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尤氏径直到了贾母这里求见,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鸳鸯出来,嗔怪地问道:
“珍大嫂子这又是在做些什么,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把老太太给折腾起来?”
尤氏便先让其他人都退开,然后上前低声耳语道:
“不是我非要麻烦老太太,实在是遇到了些事情,我自家不方便主事,便请老太太给拿个主意。”
鸳鸯先是仔细看了一眼被绑的人,认出是袭人,便低声道:
“无论袭人犯了何事,你自家处理了不就完了,何必这般大张旗鼓?”
尤氏便苦笑摇头道:
“若只是袭人的事,我又哪里敢来麻烦老太太?”
“这袭人不过是替人做事,反倒关系不大。”
“此事涉及到两府人物,我家老爷如今没了,我一个女流之辈,很多事情不方便做,只好借用老太太的虎皮。”
鸳鸯听了,顿时悚然一惊,急忙先引了她进去,其他人及袭人都被丢在外面。
尤氏进来见了贾母之后,恭恭敬敬见了礼,请罪道:
“大晚上的把老祖宗吵醒,都是我的不是,老太太若是怪罪,回头便重重的罚我便是。”
贾母侧坐在炕上,让鸳鸯拿了被褥靠在身后,一边按揉着额角,一边叹息道:
“这些话就莫要说了,直接说说,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尤氏便叹了口气,开始给贾母讲故事。
“今晚府内巡逻的抓到了个乱走的丫鬟,是原本宝玉身边的,后来转给惜春妹妹的丫鬟,叫做袭人的。”
“本来妾身也没当回事儿,想着教训一番便是了。”
“可谁想,妾身却在那袭人身上搜出来了一些东西,有女子绣给情郎的荷包,里面还有一束头发,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分明便是男女私情的一些玩意儿。”
“开始妾身还以为是袭人和宝玉两个……”
一听说宝玉,贾母顿时眼珠子就瞪圆了,身体也坐直了,紧接着,又听尤氏继续说道:
“但我看那荷包的材质和针脚,以及那头发的样子,不像是袭人的,反而感觉……感觉……像是惜春妹妹的。”
“惜春和……和宝玉?”
一听这话,贾母差点没一口气过去,吓得鸳鸯急忙又捋前胸,又拍后背的给她顺气。
尤氏也不敢再大喘气卖关子,赶紧快进道:
“应当不是宝玉,但定然是荣国府内的某个男子,只是不曾知道是谁。”
听到不是宝玉,贾母才算是顺过口气来,但一想到惜春居然疑似和府内的男子有染,顿时心火又冒了出来。
“你可能确认此事?”
尤氏便苦笑道:
“有道是抓奸拿双,捉贼拿赃,目前只抓到了袭人一个,她又是个忠心的,不肯承认为自家小姐做红娘牵红线,只一问三不知。”
“如今妾身也只是怀疑,毕竟能够指使袭人做事情的,现在应该便只有惜春妹妹了。”
“而且……而且妾身在来之前,专门把惜春妹妹身边的人都问了一遍,确实有人见到惜春妹妹曾经绣过那荷包。”
“还有那束头发,妾身问了惜春妹妹身边的梳头丫鬟,她说惜春妹妹确实曾经剪了一缕头发下来,但不知后来那束头发哪里去了。”
“虽然那男人究竟是谁,暂时没有头绪,但惜春妹妹身边确实有不少人证的,老祖宗若怕我忙中出错,误会了惜春妹妹,大可以派人过去查验。”
贾母此时其实心中已经信了的,但依旧抱着侥幸的心理,对着鸳鸯挥了挥手,吩咐道:
“你亲自过去问问、看看,莫要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鸳鸯便应声起身,尤氏急忙提醒道:
“那些下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都是侧面问的,不曾惊动惜春妹妹,便是防止引发姑嫂不合,鸳鸯妹妹也请注意些许,莫要让这消息扩散开来。”
鸳鸯便点头应下,径自出门,从袭人怀中取了那荷包出来,被人引着奔东府去了。
眼见鸳鸯走了,尤氏便叹息道:
“妾身本有意好生管教一番惜春妹妹,但如今我家老爷已经不在了,我若贸然处置了惜春妹妹,恐怕会被人说闲话。”
“而且因为这事儿男方牵涉到西府这边,还不知是谁,若是我贸然便断了惜春妹妹和西府的交往,又恐这边会有什么想法。”
“因这两个缘故,所以我才贸然深夜打扰老太太,请老太太给拿个主意。”
贾母脸色阴沉,在心中把府中的那些好色无度的子孙都挨个过了一遍,总觉得看谁都像,尤其是她那心肝宝凤凰蛋,更是尤其的像。
尤氏在旁边看着贾母的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却半点都不着急,小作文这种东西,谁先发谁赢。
她只要把这盆污水先泼出去,哪怕以后惜春和袭人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只会以为她们在为了自保而胡乱攀咬。
再者说了,这本来就是连环计,一环扣一环。
先泼污水,让众人先入为主,然后再用隐私为名,限制信息的传播范围,防止牵涉过广而出现太多漏洞,再利用惜春身边的那些人证来证明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
就惜春身边那一堆反骨仔,尤氏来之前便和他们都串好口供了,无论谁去验证,都肯定只能得到同样一个结果。
至于惜春会不会趁机跟鸳鸯告状,呵呵,鸳鸯根本便不会去问她,因为要照顾尤氏担忧的“姑嫂不合”。
若贾母依旧不信,薛家那边便会动用“钞能力”,丢出一个宝玉房中的小厮来,到贾母这里自首,自认和惜春小姐两情相悦,由袭人在中间牵线,求老祖宗成全他们这对有情爱侣。
到时候贾母要能坐得住,便算她定力超群!
好在一切顺遂,根本便不需要用到后面的那几个环节,到了验证这里,便结束了。
鸳鸯认认真真地问了许多惜春身边的人,结果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但最终得到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眼见如此结果,鸳鸯便只好叹息一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惜春的小院,回来向贾母复命。
听完鸳鸯的回报之后,贾母也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都是我这个老太太没能照顾好惜春啊,让这孩子误入了歧途!”
“尤氏啊,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有人若是胡乱说嘴,自有老太太为你做主。”
尤氏听完之后,便强自抑制唇边的笑容,也陪着叹息道:
“既然老太太如此说,那我回去便好好的调教一下惜春妹妹。”
“惜春妹妹如今年纪还小,不懂事,等她年纪大些了,日后嫁人成家了,自然会记得咱们的好。”
这话说的合心意,众人便一致点头认可。
尤氏便起身告辞,出门带着众人又返回了东府。
由始至终,在场众人谁也没说把门外绑着的袭人叫进来问问究竟。
一方面是尤氏已经说了,这袭人就是个牵线的红娘,而且还是个忠心的,什么都不肯说。
另一方面,她们心中并不觉得袭人的证词比尤氏的证词更有信誉度和说服力,根本就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