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重回人间混几年 第50节

  看着公交车正正停在了黑车的后面,已经两宿没睡好觉的佘申忍不住有些狂躁这两天,跟这些公交车司机没少闹矛盾,瞧这停车的位置,不用想,今天对方又是找茬来了。

  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佘申搓了搓脸,堆起了笑脸朝着对方走去……没法子,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一方理亏,毕竟有这些黑车挡着,那些公交车只能隔着两百米就把客人放下来,但为了那劳什子的“公关活动”,自己现在也只能贴着笑脸当孙子。

  孰料他才走了两步,就看见几个司机打开车门后,不约而同地跳下来。

  看见这架势,佘申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今天人家要跟较真了。

  但出乎预料的是,为首的司机先是把乘客叫下来后,就假模假样地围着车头绕了两圈,然后哎呀一声:“糟了,车坏了,开不回去了!”

  其余几个司机也有样学样,纷纷摇头:“坏了,车子抛锚了,回不去了……那谁谁谁,一会给公司打个电话汇报一声。”

  佘申皱起了眉头,以为这些家伙打算讹上自己的时候,为首的司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有烟没?”

  诶??

  佘申一愣,旋即掏了一根递了过去。

  司机一看:“呵,墨菊?可以哈!”

  说着,直接一把将整包烟都夺了过去。

  见到对方这种做派,佘申阴沉着脸,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为首的司机又是一声冷哼:“憨批腚呱子……没瞅见这几辆车全坏了么……今个儿下雨,公司明后天都不定过来修……这两天,你帮俺们照看照看车……懂了不!?”

  佘申愕然,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可置信。

  司机见状,又是骂了一声,旋即回头招呼自己的同事:“走咧~!走咧~!车坏了,今个又下雨……找个地方烤火暖身子去!”

  看见那几个司机嘻嘻哈哈地撑着伞离去,佘申露出狂喜:“赶紧来几个人,找些雨毡和竹竿,把这五辆公交改成雨搭子!”

  远远的听见佘申的嘶吼,那几个司机扭头看了看,切了一声后笑骂道:“丫丫的呸的,哥几个顶着被骂的风险,结果就顺了半包墨菊……亏大了!”

  ………………

  7:30。

  正当吕莹莹等人还在为外面忽然一下子多出来三十多米的遮雨棚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

  火车站门口忽然陆陆续续涌进来一些散客。

  这些散客很奇怪,看他们身上一件行李都没有的样子,不太像是过来坐火车的。

  而随后的举动,也证明了他们的确不是过来坐车的。

  只见他们跟好奇宝宝似的,围绕着挤满了人群的广场转了两圈,时不时地还垫起脚看一看里面的情况。

  遛完一圈后,这些人东张张西望望,不约而同地凑到了默默百炸的门店前。

  “老板,给我来五盒……不,六盒炸串!”看了看招牌上的价格后,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从兜里掏出钱来。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老丁放下手中的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一脸的不好意思:“对不住啊,客人……眼下委实腾不出时间来给你炸东西……要不,您过几天再来看看?”

  男人探头看了看油锅里那满满一锅的面筋,却是笑了笑:“没事,老板,钱先给你……你给我写个条子,以后拿着条子过来吃就成。”

  说着,二话不说就把钱放到了柜台上

  ???

  看着那几张快票,老丁有些发懵,他干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就没见到这种做派的。

  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笑吟吟地递过来一张五块票子:“老板,给我也来五盒,以后吃……给我打个条子就成。”

  似乎得到了启发,后面的人群纷纷把钱堆了过来:

  “老板,我要十盒……写张条子给我!”

  “老板,我要四盒……写张条子给我……到时候你们认这条子就成!”

  “老板,我要八盒……”

  老丁一下子被这番看不懂的操作弄的大脑宕机,眼见着围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他刚想说些什么。

  随着人群的分开,一个背着工具箱的老头凑了上来,然后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塑料包来,然后将里面一堆的硬币摊到了老丁面前。

  一毛,

  五分,

  两分,

  一分……

  花了足足一分钟,老人才把这堆碎票数完。

  “老板,这里一共是一块三毛七分钱,我想买一盒炸串……可以么?”重新捧起那堆硬币,老人的脸上有着许许赧然,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希翼。

  老丁目光扫过老人那双指尖里浸满黑色油垢的粗糙双手,目光落在他肩膀上很有岁月感的木箱子上。

  不出意外,这是一个以擦鞋为生的老人……

  这种人他见过很多,平日里基本上就是一个馍馍加上一杯开水就算对付一顿,配点酱菜和蛋汤就算过年了。

  像这种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怎么会舍得花上整整一块钱来买上一盒炸串?

  带着浓浓的不解,老丁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盯着老人。

  见到老丁不答话,老人将手里的硬币往前送了送,用一种近乎央求的语气问道:“老板,我只买得起一盒炸串……可以么?”

  捕捉到老人眼里那一丝混杂着自卑的黯然,老丁心里仿佛是被锤了一下,目光无意间瞟见老者腋下的那张报纸,以及那个醒目的标题……

  “好~!老哥,我写给你……凭借这张条子,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哪家门店,您都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炸串……一直吃到你撑为止!”明白了什么的老丁埋头刷刷地在纸上写着,语气却带着些许的颤动。

  ………………

  “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越来越多的“散客”涌入火车站,在默默百炸的门店和各个临时炸点付钱换回一张白条后兴高采烈地返身而归,站在杨默身边的穆大小姐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杨默闻言,叹了口气,怔怔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将手中新买的报纸递了过去:“因为这个。”

  穆丽雅接过报纸,一眼就看到了登在中页的一则超大幅新闻评论。

  《商兑未宁,介疾有喜万幸,我们依然还能看见光!》

  !!!!

  看见这个堪称大胆的标题,穆丽雅瞳孔一缩,然后仔细阅读了起来……

第79章 商兑未宁,介疾有喜

  1989,戌辰之年。

  4月4日,按照南方的观点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很吉利的数字。

  事实上,这两天倒寒雨绵绵,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好天气。

  回顾过去十年,从振奋到期待,从迷惑到沮丧,再到后来的反复与混乱……

  当无数光怪陆离的真实案例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始反思起来:

  难道我们真的还没做好准备么?

  或者说……这条路其实并不适合我们。

  难道人性真的经不起考验么?

  或者说……以金钱作为主要考量的价值体系下,人人都会放出心中的洪水猛兽。

  带着这种纠结与疑问,我在人间浑浑噩噩地行走了三年;

  一直到……前天。

  前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不过就是下了一场倒寒雨,淋湿了一群从沿海城市回来的务工者而已;这在每天都有轰动新闻的现今,并不是一件值得特别去关注的事情。

  是的,那群角落里的人已经苦难了太久,已经脱离了主流视线的他们,在这四月初的冰寒天气里淋上一场雨,并不是一件特别值得去关注的事情。

  现在的人已经习惯了去关心国际大事,习惯了去关心进与退的大讨论,一群角落里的人淋着一场并不大的雨,并不是一件特别值得去关注的事情。

  但万幸的是,这世间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些人,肯把视线平放,愿意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去关注那些视线之外的角落,去关注那些视线之外的苦难。

  这件事的起因,源于一家名叫汇丰食品的混改制乡镇企业,源于一个叫做“默默百炸”的休闲食品品牌(本报的新闻通讯板块有相关报道)。

  事情从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

  一家食品企业为了促销,为了给自己的产品做宣传,然后免费把产品发给一群人免费品尝,甚至免费给他们提供回家的车辆,这种类似的事情在沿海城市并不是没有;况且这群返城的务工者怎么看也不像是默默百炸的目标用户的样子,这种行为在稍微懂行点的人眼里,那就更可笑了说不定还会骂庆丰食品一声“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但当我们派出调查记者去深入了解这件事后,却被震撼到了。

  并不是为了庆丰食品的大手笔感到震惊,他们的花销虽然巨大,却还达不到令人震惊的程度。

  我们真正震撼的是……

  一家乡镇企业不惜倾尽所有,仅仅是为了一丝善念,为了去帮助一群连车票都买不起,只能冒雨徒步上百甚至数百公里回家的人;

  一个仅有着三家不足十平米小型门店的品牌,声势浩大地搞了这么一个被外人看成笑话的宣传活动,仅仅是为了能有一个能真正做点好事的借口;

  我们更加震撼的是……

  在主流的视线之外,在我们不曾关注到的地方,我们看到了一幕幕人性的光亮。

  那些操弄着四不像的口音,堵在火车出站口,以“受乡亲委托”为由,将人哄骗过来安置的小姑娘……

  那些持续工作超过三十个小时,已经脚步虚浮,但依旧哑着声音巡回安抚人群情绪的工作人员……

  那些冒着被拦察和被攻击的风险,在雨夜中一个个吼着嗓子下车拉人的私家运营司机……

  那些通宵疾驰数百公里,在视野极差的夜里,以近百码的速度,不断来回在各条线上,给抛锚的汽车紧急维修的技术人员……

  那些如同罐头般,密密麻麻地挤在车上,却不忘给最需要帮助的妇女儿童腾出足够空间,并且以身挡雨的汉子……

  那些在几乎没有缝隙的空间,忍着被挤压的痛苦,齐齐转身,让病重的妇女可以擦拭全身的老乡……

  那些主动让出遮雨位,浑身打着哆嗦,在风雨中筑起一道人墙,把所有老弱病患护在里面的善良人们……

  那些不断穿梭在各个分流点,膝盖都已经磕破了,却仍然抱着整箱盐水瓶,冲刺着跑向高烧病患的,身份未明的医生护士……

  那些喊着肚子不饿,咽着口水,将分流点里面最后一碗储备食品递给旁边人的朴实笑容……

  那些彼此素不相识,却羞怯着身子,不由分说将自己凌晨四点爬起来烙的饼,硬塞给那群又冷又饿的汉子的村民……

  诸如种种,发生的太多。

  这短短的36个小时,给我们的也震撼太多。

  有些事情,论迹不论心;但有些事情,却是论心又论迹;

  同样是拿出一块钱来做好事,但这一块来自一位身家亿万的富翁,或是来自一位全部身家仅有一元的流浪汉,性质是两码事;

  同样是谦虚礼让,但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于并不拥挤的公交车上把座位让给妇孺;跟在又冷又饿的夜里,宁愿自己淋着冻雨,把遮雨棚的位置让给妇孺老弱,也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我们潜入进去的调查记者曾经过问这些汉子一个问题:“难道你们就真的相信庆丰食品是你们老乡委托过来帮你们的?难道们就不怕庆丰食品是别有用心么?”

  这个问题很刁钻,很直指要害……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也不该问这种可能带来极大麻烦的问题。

  但出乎预料的是,那几名汉子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告诉我们的记者:“在这个年头,除了亲人,没有谁在乎他们生死,也没人愿意这么嘘寒问暖地照顾他们……不管庆丰食品是因为什么来接他们……他们就是自己的亲人,他们就是自己的乡亲!”

  听到记者转述的这个回答,我沉默了。

  “亲人”、“乡亲”这两个词,从此在我心目中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过去三年,被浓雾所弥障的那双眼睛,也似乎隐隐被一道光亮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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