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78 第9节

  现在彻底破案了,谢虎山去县城骗来的,更让马老五内心悲凉的是,现在整个公社都知道,是他马老五安排谢虎山这么做的,毕竟十几个被他骂走的老娘们已经替他在外面自发宣传,想再否认都没人信。

  连韩老狗都知道了这件事,刚刚把他喊去大队部批评了一顿,说他堂堂生产队长,为了点儿农家肥,连脸都不要了,中坪村的人出去走到哪,都行得正坐得端,咋能干出跑县里坑蒙拐骗连带讹人的事呢?虽然县里没计较,但下次中坪生产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他马老五必须上台做检讨,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在中坪大队再出现。

  现在自己去哪个生产队别说串门,就是路过,人家看见之后,都当着自己面朝地上吐口水。

  是,自己三队这回没出现连大粪都收不明白的傻子,可他觉得还不如出傻子,现在更现眼,他走到哪都有人说:看到没,那就是三队那个为点儿大粪就敢骗政府和军队的生产队长马老五!

  方圆五十里内的狗都知道这事了!

  自己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清清白白几十年在村里的好名声,全让旁边这个犊子给毁了,还说自己走到哪都让人高看一眼,看个Der!

  谢虎山看马老五主动要给自己抬辈分,那再推脱就显得不识抬举,所以拍拍马老五的肩膀道:

  “那这样,没人的时候你管我叫侄子,人多的时候我管你叫孙子,咱俩各论各的……”

  “你给我滚一边去!赶紧下地干活去,别让我看见你!没空跟你扯淡!”马老五把谢虎山的手抖开,双手抱住脑袋,恨不得把脑袋扎地里去,声音烦躁的说道。

  谢虎山一听这货打发自己下地干活,也变了脸:“二面肥,卸磨杀驴,不认账?说好了我把粪收回来,让我参加咱队副业组的工作,是不是不认账?”

  马老五把脑袋抬起来,瞪着谢虎山:“谁还敢让你弄副业,我之前没让你搞副业,就替队里收个粪,你就让我得个在全大队检讨的下场,我要让你真放开手搞副业,你小子不得把我送上公审大会挨枪子?”

  “不能,我不是……我吧,我那是为你好,你别管外人,你看三队的大伙儿,现在是不是瞅你老顺眼了,原来谁喊你队长,都是老五老五,你看今天你发完狠之后,全都一口一个队长,让干啥干啥。”谢虎山坐在马老五旁边,双手抱着膝盖:

  “外人骂你,那都是放屁,咱队这些人的尊重对你最重要,到时候大会你做检讨,要是有外人敢笑话你,你看咱队的人和对方干不干仗就完了。”

  其实马老五脑子不笨,也知道今天自己耍个横,让三队社员都高看自己一眼,可自己得天天早起去大队部开碰头会,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每天都得给自己怪话听:

  “说得轻巧,你们都不用天天抛头露面,我得天天跑大队,当面被戳脊梁骨的滋味能好受?”

  “所以得抓紧搞副业,赚到钱帮队里鸟枪换炮,骡马换机器,这么说,到时候他们天天走路去大队部开会,咱队早上拿拖拉机送你去开会,你看看谁敢再多说一句?那都得跪下求你,在秋收的时候拉他们一把。”谢虎山在旁边继续说服道。

  马老五侧过脸看看谢虎山,又看看远处地里忙碌的社员们,想着谢虎山说的话,要是自家队里真能有一台手扶拖拉机,那该多好,种地耕田的时候,牲口需要歇口气儿,机器不用,三天才能用牛马耕完的田地,机器一天就能耕完,拖拉机到时候拉石头帮队里赚钱,那可比骡子车的价可要翻着倍的涨。

  谢虎山这脑袋,让他种地屈才,他就该帮三队搞副业去,想办法挣一台拖拉机回来!

  “那一百五十块还剩下多少钱?”

  “五十斤黑面,按大队磨坊标价一毛四一斤算,七块钱,粉条十大捆十块,豆腐十板儿五块,冰棍十块钱,给孩子们吃饭十七块五,雇大车七十八,一共是一百二十七块五毛,还剩二十二块五。”谢虎山从口袋里取出剩下的钱,一五一十的与马老五报账。

  马老五则用石头在地上划着数字慢慢的算账,谢虎山运回来的三十九车纯粪,他问了几个队里的老庄稼把式,都说能兑出最少六十车大粪池那种一等粪。

  按照原本生产计划中收三十车来算,三十车一等粪,花掉一百二十七块五,相当于一车花了四块两毛五,这已经就是占了大便宜,就这一点,谢虎山就已经是立了功,给队里总共省下了二十二块五。

  另外三十车,得按五块一车的卖价来算,相当于队里多出值一百五的农家肥,如果卖给其他生产队,那就等于自家白得了三十车一等粪,还赚了二十二块五。

  公是公,私是私,虽然谢虎山这犊子把自己名声坑惨了,但确实给生产队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那当初自己答应他的,也就得说到做到。

  再说,就他这脑袋瓜子搞副业,韩老狗还担心谢虎山去玻璃厂跑业务被人骗?他得担心谢虎山把厂长马大脑袋当产品卖出去!

  “虎三儿啊,五叔说话算话,参加咱队副业组的工作没问题。”马老五算完帐,接过谢虎山手里交回来的钱,悔恨交加的语气说道:

  “这次挨训五叔替你挨了,可咱以后坚决不能再干这种白白蒙人家大粪,还讹人一顿饭的事了,你要是能答应,我就让你参加副业组。”

  “答应,我那也是太想帮咱队省点钱,以后肯定不再犯这个毛病。”谢虎山看到马老五松口,连忙说道。

  马老五又问道:“那你准备参加哪个副业组试试看?”

  “烧饼馄饨。”谢虎山一点犹豫都没有,当即就开口说道,自己总不能去捞粉条磨豆腐去吧,摆摊卖馄饨是一个能接触更多非本队人,收集更多资讯的机会。

  马老五脸部肌肉又抽搐了几下:“你……我可警告你,你别以为馄饨能不花钱随便吃,那都有帐,吃多少队里年底从你分红里扣多少,我不让你去,是怕你管不住嘴,三天就把你奶手里给你攒了三年的老婆本儿吃没了。”

  “我先不急着吃,我先看看。”谢虎山蹲起来,弓着背正掏着裤袋里的烟盒,敷衍的说道。

  马老五抽口烟袋:“那你晚上跟我去找负责赶集摆摊的韩寡妇和她婆婆,我让她俩先带着你,教教你咋赶集出摊,等你熟悉了我再安排她们娘俩在豆腐作坊干点别的,唉,要说赶集出摊也不是啥轻巧活儿,是该有个男的负责。”

  “寡妇啊?”谢虎山掏烟的动作一停,保持撅腚的姿势看向马老五:

  “还姓韩?我咋没印象?”

  “人家娘俩早上四点多就得赶集摆摊,后半响散集收摊之后,还得在家里准备第二天用的面馅,也不在队里露面,你能有印象才……”

  还没等马老五说完,此时远处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虎三儿,晚上收工后,你小子跟我玩去!”

第22章 真老道对付假信徒

  开口打招呼的是中坪公社公安特派员冯春来,三十六岁,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一条藏蓝长裤,蹬着一辆漆皮掉了大半的自行车。

  1978年,阳县农村地区还没有设立派出所,只在公社这一级安排了县公安局驻派的公安特派员。

  一般距离县城路程有些远,交通不便的公社会派驻两名特派员。

  而像中坪公社这种产粮高,距离县城又不远的地方,只有冯春来一名特派员,而且不配发制服,就配一把“五四”式手枪。

  因为人手极度匮乏,所以除非是那种需要向上级正式申请打报告寻求支援的重大案件,不然一般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冯春来就要请求中坪大队的民兵们协助配合。

  农忙时,谢虎山等人经常会被老冯喊去协助调解两个生产队之间的抢水浇地纠纷,避免矛盾激化。

  农闲时,总有手痒的生产队社员偷偷摸摸耍钱赌几把,生产队长劝说无效,告诉老冯,老冯也会带民兵们把赌钱的人批评教育一番。

  跟我玩儿去,就是老冯和谢虎山他们一些民兵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晚上老冯遇到了需要民兵帮忙的事儿。

  “没空儿,找别人去吧,没看我五叔正和我讲本队发展计划呢!”谢虎山看到老冯喊他晚上帮忙,以为又有哪个大队的人偷偷赌钱,被生产队长告诉了老冯,让老冯带人去吓唬吓唬,管教一番。

  说实话,这种事老冯带不带人去都无所谓,就是批评教育,基本不会动手抓人带走。

  马老五站起来朝冯春来露出笑脸:“小冯,别听虎三儿瞎说,你赶紧去,公社领导找你,那都是大事!别跟人耽误喽,啥发展计划能比公社事大?”

  “甭管冯叔,他总是回回白使我们这些傻小子,再说他晚上才有事,五叔你先说寡妇的事,我爱听。”谢虎山对马老五继续说道。

  “五哥,我刚从韩书记那听说了,你现在在中坪可是一号人物,好家伙,让虎三儿带着一群小孩儿去县城机关骗大粪?”冯春来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和马老五笑着打招呼:

  “咱大队小学所有孩子都托你的福坐过大汽车了,这是好事,不丢人,别害怕,不是公社让我来抓你。”

  马老五脸上的笑容一滞,张张嘴,指了指冯春来,一跺脚转身走了:“唉,小冯啊,你也学坏了,拿你五哥我寻开心。”

  冯春来生得个子矮小,精瘦,还有些娃娃脸,一笑起来非常讨喜,常年在农忙时游走在各村的田间地头,时刻关注各生产队可能因为生产材料产生的矛盾,所以基本中坪公社下面的所有生产队队长,他都熟悉。

  不过千万别因为老冯看起来笑容可掬,就觉得他人畜无害,老好人一个,公社武装部长张诚喜欢在民兵面前吹吹自己参军时的风光事迹,可每次老冯一出现,张诚要么闭嘴,要么转移话题。

  最开始谢虎山这些民兵还没注意,后来有次张诚组织民兵训练,老冯在旁边凑热闹,说要教民兵们两手擒敌技巧,给张诚吓一跳,连忙把他轰走了。

  事后民兵们不解张诚为啥不让大伙跟老冯学两招,张诚才说是怕年轻民兵们正是下手不知道轻重的岁数,学完他那些技巧容易出事。

  谢虎山他们这才知道,冯春来别看乐呵呵的,那是真正的笑面虎,陆军特务连的王牌捕俘手,当年战场上,夜间奉命单人独骑去敌方抓舌头,亲手掐死过印度兵。

  用张诚的话说,们以为县公安局为什么敢让他一人管这么大的中坪公社?能当上开枪前不用打报告的特派员的人,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独当一面的人尖子。

  “虎三儿,你小子长能耐了?敢跟我说没空了?”冯春来看到马老五走开,伸手指头哈了口气,弹了谢虎山一个脑瓜嘣,笑吟吟的说道:

  “不是当初求着我,死活要断绝和老张的师徒关系,拜我当师傅,求我教你几招的时候了?”

  谢虎山捂着脑袋吸着冷气:“嘶……那会儿小,以为练一身本领能有机会当兵报国,谁知道人家部队不让农村独生子参军。”

  “没空也得去,今晚该我在公社值班,走不开,你带你傻小子突击队的几个人帮我出个勤,我和老张,韩书记打过招呼,都同意了。”冯春来故意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

  “会道门的余孽在咱公社似乎又死灰复燃了,必须得重视,我找你是信任你小子能处理好。”

  谢虎山一听会道门,脑瓜子都觉得疼,无语的看向冯春来:

  “让其他队的民兵去吧,我这有更重要的事,队里寡妇等着我帮忙卖馄饨呢,再说吧,我手下的同志们一听是封建迷信,都打退堂鼓,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必须得你带队去,我觉得你能把这事办好……”冯春来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包刚拆开的官厅香烟,拍在谢虎山手里:“还难办吗?”

  谢虎山看看四周,把香烟放进自己口袋,低下头摸着鼻子小声说道:

  “有的老娘们不讲理,不听劝,爱挠人,上回大喜一句话没注意,差点就破相……”

  冯春来从另一个口袋取出少半包在中坪不多见的战斗牌香烟:“老张从探望他的战友手里抢来的,又被我抢来了,还剩半包,困难能克服吗?”

  “能克服,保证完成任务。”谢虎山连忙把战斗牌也装起来,一个立正站好说道。

  放在

  “还是老规矩,抓贼抓赃,晚上十二点,朝阳山老仙洞,以说服教育为主。”冯春来拍拍谢虎山的肩膀:

  “不能激化矛盾,要是你们激化矛盾,挨挠别找我,也别把人吓坏了。”

  说完之后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谢虎山叹口气,冯春来很厉害,中坪公社一有什么违法乱纪的苗头,他马上就能察觉。

  什么会道门余孽,那都是忽悠傻小子的,其实就是十里八庄迷信的中年妇女或者老太太,明知道现在国家一直宣传反对封建迷信,却总想偷偷摸摸烧香求神,喝符水吃香灰。

  而且属于明知故犯,知道不能在家里干这事,就半夜几个人约好组团跑去三里地外,不到六十米海拔的朝阳山去烧,那山上有个老仙洞,据说古代有个老仙在此修炼,有仙气儿。

  其实有个屁的仙气儿,净是尿骚味,谢虎山小时候没少和同伴爬那小土包,山顶上面就一个最多一米五高,两米宽,延深不超过四米的石头窟窿,说洞都是抬举它。

  除了斑驳石壁啥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么憋屈寒酸的洞里,能修出什么老仙。

  反正他们小时候在山上玩或者割草的时候,憋不住了就把洞里当茅房,把洞里尿的都长狗尿苔了,也没见有老仙跳出来反对,当然,老仙也可能喜欢闻这味。

  不过要喜欢这味儿,老仙去三队粪坑里修炼不是更尽兴?

  之所以懒得去,是因为对待这些烧香的妇女,还不能翻脸,一般解决方法是在对方正磕头烧香时,民兵现身抓对方一个现行,然后说服教育,趁着抓到现行,占理的情况下,劝这些大婶大娘奶奶们别再干这种事。

  同时还要担心她们一把年纪大半夜爬山不小心摔个好歹,忍着埋怨把这些老娘们平安送回家。

  要不说冯春来鸡贼呢,知道这种事必须要管,因为不管的话,今天三个人烧,明天就能有十个人烧,但管吧,他出面太正式,总不能他握着枪板着脸,吓唬几个老太太,再把心脏病给人吓出来。

  所以最好就是本村民兵出面,都是晚辈,对方看在和民兵的父母都是街坊邻居的份上,也不可能为难这些孩子们,最终跟着民兵乖乖下山回家。

  谢虎山朝正在远处的麦茬红薯地里薅草的韩红兵喊道:“韩参谋长,小老道回来没?”

  “回来了,听说在公社卫生院躺了两天。”韩红兵起身说道:“咋了?”

  “没事,我想他了,好好的,咋还住院了。”

  说完,谢虎山看向在夕阳下沿着乡间小道回公社的老冯背影,嘴里说道:“我才不找挠呢,让小老道跟着去,就得让真老道对付这群假信徒。”

第23章 小老道沈默

  谢虎山吃过晚饭,去药王庙串门的时候,正宗龙门派传人小老道沈默穿着件已经掉色的夏季军装,蹲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摔打着一块从鱼坑边上挖来的胶泥。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站在旁边,看着小老道和泥,那是七队的一个社员。

  “哎,虎三儿,你来了?”小老道一边捶打胶泥,一边抬起头朝谢虎山露出个笑脸。

  谢虎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沈默揉动泥巴:“听说你生病住院了?”

  “虎三儿,你先别和小沈说话。”旁边的老人听到谢虎山与小老道开玩笑,连忙开口组织:“我让小沈帮忙栓个娃娃,求孙子,你一打断,万一不灵了咋办。”

  栓娃娃其实是津门那边流行的一种生育民俗习惯,阳这边流行不多,只有结婚两三年还没有动静的人家,才会从某个地方讨个泥娃娃,用红绳拴着脖颈带回去求个心安。

  其实严格来说,这也算是封建迷信活动,可能因为并没有太多宗教成分,更像是民俗,所以在农村没有被刻意禁止,毕竟农村人都有家中子孙兴旺的美好愿望。

  小老道把胶泥揉的有了韧劲之后,取出一个木制的娃娃模子掰成两半,把胶泥填充进中间的凹陷,随后把模子对齐,用力合拢挤压了几秒钟,随后再度掰开摸具,中间的胶泥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巧的泥娃娃。

  “老奶,做完了,栓上红绳拿回家吧。”小老道把泥娃娃小心翼翼摆在台阶上,看向老人,温和的说道。

  “受累,小沈,你再给画上个Der,不然也看不出是个小子。”老太太弓着身体仔细端详着泥娃娃片刻,随后开口对沈默提出了甲方意见。

  沈默朝旁边谢虎山尴尬一笑,犹豫一下,随后从门边的扫把上折了个细小的竹篾,在娃娃大腿中间一笔勾出个小轮廓:“老奶,你看这回行了吗?”

  “行,这胖娃娃真招人喜欢。”老太太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红线,动作轻微的给泥娃娃脖颈虚围上,朝沈默说道:“谢谢你啊,小沈,回头老奶家添了孙子,给你送鸡蛋吃。”

  说完,单手托着泥娃娃,另一手拧开手电筒,唯恐一个趔趄把泥娃娃摔坏,放慢脚步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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