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利民还准备年后再来继续做工作,本来是自嘲缺乏和群众打交道的经验,和谢虎山提了一嘴,说让他猜中了。
谢虎山当时听的时候也是对他连挖苦带嘲讽,完全没说别的,就说小年他要送桃子回老家,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有机会的话,他这个农村人和对方先谈谈,大家都是农村人,谈话可以直接些。
至于无论谈妥谈不妥,双方接触之后再让他杨利民介入,理由都十分充分,有分歧也方便他为双方调解。
杨利民也没当回事,哪成想谢虎山小年送桃子回家,还真就惹出了事!
本来杨利民今天还想晚上去奶奶家蹭饭呢,寻思谢虎山不在,又是小年,去家里帮老人添点人气儿。
结果刚在食堂吃完中午饭,灵官营公社的电话就摇过来了!
没找他,找的张诚,说是中坪公社有个武装民兵在崖口大队与当地大队干部发生了矛盾,让张诚过来接洽一下。
用张诚告诉杨利民的话,谢虎山算是折了,电话里求援都带哭腔:
“师傅,我来考察搭砖窑的地形,结果带的肉和粮食被抢了,杨书记自行车也被抢了,老刘家几十个人围殴我一个!情况非常危急,现在人家崖口的人都要围了公社大院了。”
吓得张诚,杨利民挂了电话匆忙带人朝这边赶,想着无论如何先把人救出来。
“没事吧?”杨利民走到谢虎山面前打量了一下,语气关切的问道。
谢虎山可能还没出戏,双手握住杨利民,嘴角抖动:“领导哇,我差点就……”
“说人话!没工夫跟你扯淡!把情况赶紧说一遍!”杨利民小白脸绷得死紧,瞪着谢虎山喝问。
现在场面多危险,这个混蛋还有心情在这跟自己耍宝!上百个崖口社员在院内聚集,处理不好,稍有不慎连他们这些人都得被围住脱不了身!
谢虎山马上恢复正常的惫赖语气:
“谈妥了,院子里都是我挨家挨户求他们勇敢站出来揭发检举刘家那几个王八蛋把持大队,欺压群众的崖口社员,都是咱这一方的,就是我这一闹,让人家灵官营公社的领导们太被动,人家领导们有点儿不开心,骂我半天了,说没我这么办事儿操蛋的,有矛盾不先找公社,先发动群众。”
“我喊你来是希望哄哄人家公社领导,我不擅长打官腔,这玩意你门儿清。”
“怎么谈的?”杨利民吓一跳,他本来以为这一百多号人都是围着谢虎山要找麻烦的,现在一听,居然都是要揭发检举对方的社员?
谢虎山把五四拔出来在杨利民眼前晃了晃:
“还能怎么谈,跟你一样,用嘴谈?你用嘴没谈妥,我肯定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
“这个,再加上二面肥给我开砖窑的钱谈妥的,局面还行,这么大民愤,我估计看你再赶过来,年前他们公社就得开公审大会,最少崩三个姓刘的。”
“你下次干啥事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每次非得让我这么被动?”杨利民目光看向大院内的众人,脸色缓和了不少,脑子里已经开始快速理清眼前的局势。
谢虎山这犊子看起来又给自己递了枕头。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要是还想不明白接下来的几步棋该怎么走,那还不如早点回家帮未来丈母娘洗衣服干杂活。
谢虎山把民愤掀起来,灵官营公社要不开公审大会,尽快把刘家人快审快判,公社领导们的位置都坐不踏实。
他杨利民是县里下来的,真要是等会儿他主动给台阶,对方公社领导还敢摆脸色,那咱们双方就直接闹到县里说话,谢虎山这是告诉他,不给他杨利民面子,谢虎山能让崖口的这些社员一起去县里说话。
这犊子前边披荆斩棘,靠着莽和狠,硬是把路趟出来了,剩下修这条路,让它更平整的活儿,就得交给自己了。
这活儿干的是真漂亮啊!没他这股子剽悍凶残的狠劲儿先摆平对方,靠他杨利民自己那套正常做思想工作的方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开局面!
本来在对方公社和大队眼中,自己就是个上面打发下来的年轻科员,这边配合工作时态度有些敷衍。
可是现在这种被人瞧不起,都以为他是捞政绩来的被动局面,硬是被谢虎山给扭过来了!
而且是真刀真枪的大武生戏全都由他谢虎山唱完了,如今需要笑呵呵的打官腔,这才换上他杨利民扮上白面小生唱一折西皮二黄。
所以谢虎山这个货看见他就装哭的台词也不算是说错,可不是就等着自己来做主,给他擦屁股。
当然,也是让他杨利民以新形象重新再在对方公社露个脸,告诉他们,自己不是在农村没跟脚没仗势的县里懵懂小喽,有一帮中坪人能帮自己出头。
当初崖口大队的刘家怎么刁难自己,今天中坪大队就帮自己办了他们。
从此以后,攻守易形,寇可往我亦可往。
而且在普通社员眼中,公社一旦快审快判崩了姓刘的,能让他们觉得谢虎山这个外来者关系通天,震慑住其他人,后续砖窑开起来,能让很多人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谢虎山从老杨兜里摸出香烟自己点了一支:“告诉你,你那性格能让我这么干呐?”
他吐出口烟雾,拍拍杨利民的肩膀:“总之,就是告诉他们一句话,谁敢让你这种好人过年都过不痛快,我他妈让他活不到过年。”
随后朝着张诚,冯春来,葛宝生等人走去,嘴里说道:“剩下的事都是你的。”
“又是那套歪理邪说,谁敢拿枪指好人就要收拾谁。”杨利民没好气的朝谢虎山低声骂一句:
“真他妈不讲方法不讲道理的刁民!”
“刁民就得刁民治,我帮你治完,你尽管放心,最少三年内你在崖口遇到的都是好人,哪个笑得不够淳朴,你告诉我,我教他见到领导该怎么笑。”谢虎山回头对杨利民坏笑回应道。
骂完谢虎山,杨利民朝着灵官营公社办公室走去,他得负责把这事钉死,盖棺定论。
整件事就是谢虎山在崖口被刘家人打劫,理由充分,自行车是他的,肉也是公家的,谢虎山是为了保卫集体和领导财产。
而且谁能相信他单枪匹马一个人来崖口,是故意找茬闹事的?
反正杨利民不信,他相信他县委的老领导也肯定不信。
张诚倒背着手,仰头看着天,用鼻孔瞧着谢虎山,等谢虎山捧着自己给他的那把根本打不响的破五四乖乖走到面前,慢悠悠的开口问道:
“我刚才听人说开枪了,子弹哪来的?”
“师傅,是人家那边的枪走火响了两下,你是了解我和这把枪的,我哪有子弹,之前接触的那几发报废步枪子弹可都是当您面销毁的,至于这把枪,就是块废铁,不是您让我劳动之余刻苦练习拼装技术,争取在大比武上拿荣誉,才临时给我练手用的嘛。”谢虎山乖巧的小声答道。
“嗯,老枪是容易走火,收起来吧,没事多练练,咱们公社还指着你早点儿出成绩呢。”张诚满意的点点头。
自己徒弟的枪没响就没问题,至于今天造成枪响走火的子弹怎么来的,那就得问对方背枪的那个人了。
自己徒弟就一把打不响,用来当练习道具的破五四,退一步说,他就算身上装子弹,那也该是手枪弹,怎么可能掏出来步枪子弹,这不是对方瞪眼说瞎话,纯纯诬陷自己徒弟嘛!
他特意喊上特派员冯春来一起来,就是知道对方肯定要诬陷谢虎山,所以等会让老冯和灵官营的特派员打打招呼,徒弟的枪根本打不响,那枪响和导致枪响的子弹,肯定是对方的问题。
这年头,上上手段,再难搞的犯罪分子也还是懂配合的,说不定就愿意老老实实交待子弹是他偷偷藏起来的。
自己这徒弟操蛋归操蛋,但还是懂事的,知道不给自己添麻烦。
第98章 中坪土匪,崖口活爹
时近傍晚,天刚擦黑,谢虎山就大摇大摆沿着崖口村里的小路朝桃子家走去,嘴里还用口哨吹着抗日老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鬼子进村曲”。
他的人所到之处,沿路各家,纷纷关门闭户,路上本来有几个还跑着玩的孩子更是直接被家大人一把抄起来就回了院子。
有的土狗想朝谢虎山这个生面孔吠两声,都被主人一脚把到嘴边的吠声踹回去,换成哀哀的惨叫。
人们都躲在自家堂屋门后或者窗户捅个窟窿眼,偷眼瞧着吹着口哨路过自家的谢虎山。
这个中坪土匪,崖口活爹居然还没走呢?
而且打伤了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回来了,公社都没把他抓起来?
腰里鼓鼓囊囊,肯定是枪也还在身上揣着呢!看这意思今晚要住下?!这是真要睡老刘家的儿媳妇?
桃子家的院子里本来聚了二十多号人,正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听到口哨声,望过去等看清楚是谢虎山之后,顿时鸦雀无声。
“叔,婶,饭熟了吗?我从中午饿到现在了。”谢虎山推开篱笆门,跟回自己家里一样,神情自若的对院子里的金满仓两口子笑着打招呼。
桃子听到谢虎山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扶着门框站定,等看到谢虎山完好无损的站自己家院里,长出了一口气,看爹妈还没说话,自己对谢虎山说道:
“中午的饭都凉了,我给你做点热的,先进屋歇着。”
“好,正好小年,用我拿来的面和肉,包饺子吧。”谢虎山没有多说,朝院里还没回过身的金满仓夫妇点点头,弯腰进了低矮的金家。
这是他第一次进金家的屋,地面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里面充斥着烟熏火燎的烟火味,旱烟味,火烤棉衣棉鞋的汗臭味,好在靠着山不缺柴火,烧的温度倒还挺暖和。
“你上这屋。”桃子把谢虎山领到东屋:
“这屋是我和二桃儿平时住,干净点儿,西屋我爸我妈带着三胖儿和彪子住,太乱。”
谢虎山进屋这功夫,外面聚的人都看向金满仓和李巧枝两口子,他们本来讨论的是谢虎山肯定不能再回来,都寻思他在灵官营公社解决完事,就直接跟人家中坪公社的来人一起回去呢。
哪成想这爹真是说话算数,走时说晚上肯定回来睡人家媳妇,还真回来了!
桃子等谢虎山脱了棉鞋上炕,又帮他把棉鞋烤上火,忙完这一切之后没有走,在地上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谢虎山。
“咋啦?吓住了,嫌我打架生非,要退婚?退吗,没事,大胆点说,我回头帮你做奶的思想工作,就我打架这事,搁谁家姑娘都得退,我绝对向着你,支持你。”谢虎山瞧着盯着自己不说话的桃子,凑到油灯前点上烟,故意逗对方。
桃子没说话,被谢虎山气得一扭身出了房间,三胖儿的脑袋在门口探进来,嘴里嚼着谢虎山来时送给他的糖瓜,跟地下联络员一样压低声音对谢虎山说道:
“三哥,别怕,我姐不敢退!我妈愁的念叨一下午了。”
谢虎山笑呵呵的瞧着虎头虎脑的金老三:“你妈念叨啥了?”
“我妈说,找错了对象也不能退呀,退了谁敢给我大姐再介绍对象?谁敢跟这么个活爹抢媳妇?活腻歪了?而且真退了到时候更找不着婆家,别说我大姐,就之前有个想要给我二姐相看订亲的媒婆,下午都吓得登门赔礼道歉,说自己想瞎了心,不知道自己吃几碗饭了,啥身份啊敢给我二姐介绍对象,我妈现在正发愁念叨呢,说我二姐搞不好都得打光棍。”
金老三对谢虎山如实汇报着掌握的情报。
此时桃子点着一盏用松油疙瘩做的松油灯走进来,单手“啪”的一声,给弟弟嘴上来了一下:
“瞎说什么,回屋去,再敢瞎说舌头给你揪下来!”
金老三马上乖乖捂着嘴回了西屋。
崖口还没通电,金家也没有烧嘎斯灯或者煤油灯,而是靠更传统的松油灯照明,谢虎山反而觉得这松油灯还挺不错,虽然烟气大点儿,但烧起来有股松香味,挺好闻,把其他气味都冲淡了不少。
把松油灯在桌上摆放好,桃子小脸很认真的说道:
“你是啥样人,奶没瞒过我,都告诉我了,说从小到大打架惹祸没闲下过,对方让你逮住理,你能把人朝死里揍,四姐也跟我说过她亲眼瞧着你和李家寨人打架的事……”
“停,去,麻溜上堂屋做饭顺便练吹口哨去。”谢虎山朝桃子打趣道:
“刚十七就想板着个脸学我奶,给我上课?”
“打架归打架,只要占着理,你打多大的架我都不怕,你打不过我帮你,打死了我给你戴孝守寡帮你报仇!可不准说那么牙碜的话糟蹋自己名声。”桃子一脸严肃瞅着谢虎山认真的说道:
“听到没有?你干的是好事,为啥非得让崖口大伙背后骂你是活土匪,骂你抢男霸女,那个好听啊!大伙都议论呢,说刘家没了,金家这个……看起来也不是人揍的货。”
身上散发着肥皂香味的二桃儿此时从外面拿着两块烤熟的白薯走进来,瞧瞧姐姐绷着脸,趁把白薯放炕桌上的功夫,小声对谢虎山快速说道:
“下午那会儿,有人在背后议论三哥你也不是好东西,说你还想找女的陪你睡觉啥的,让我姐听到了,我姐就去跟人打架,从你去公社到现在,我姐跟人打了得有四五场。”
语速极快的说完情报之后,把白薯推到谢虎山面前:“三哥,刚烤的,还热着,我妈让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最后才看向姐姐:“姐,妈和爸找你给三哥包饺子。”
把话都说完之后,这才识相的溜了出去。
谢虎山啧啧出声,瞧瞧小姨子,对自己多贴心。
当然二桃儿也不是自己一来就这么贴心的,桃子之前是用两块糖瓜忽悠大秀儿套自己的话,自己则是在刚来那会儿,用两块儿灯塔加香肥皂把小姨子收买了。
怪不得桃子绷着小脸呢,这是生气自己一来他家,先把自己名声败坏没了,明明为民除害,非得说那么多厌恶话,又是搞破鞋,又是要让人陪他睡觉,整得他在崖口大队的口碑已经堪比胡汉三,南霸天,黄世仁等经典电影形象。
毕竟哪个女人也不愿意让别人以为自己嫁给个地痞无赖。
“啊,行,那我下回注意。”谢虎山对桃子说道,随后又故意问了一句:
“这回先这么着吧,老刘家把孙女,孙媳妇洗干净了今晚送过来吗?”
桃子瞪他一眼,毕竟是姑娘,说不出太牙碜的话,小声说道:“外面那二十多人,都是大队里平日跟我家关系不错的,刘家哭着请他们求情,说得罪你的老爷们儿都被抓了,就留老的小的一条活路,别糟蹋女的名声了,不然以后就没脸活着了。”
谢虎山转头推开窗户,对着院内鸦雀无声的众人大声说道:“他们还怕没脸?下午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站出来,那都是被他家男人胁迫糟蹋的,现在知道要脸了?”
“怎么的,他家男人睡别家女人的行,别的男人睡他家女人不行?跟我崩一锅儿委屈他们了?老子Der上有钩儿?崩一锅能把肠子勾出来?多大点事儿,跟刘金锁欺负别人家姑娘时说的一样,那怕啥,又没少块肉,崩完回家洗洗呗!”
这话让桃子直接一个倒憋气,话怎么越说越牙碜!崩……这话怎么都大声嚷出来了,自己弟弟妹妹还在西屋呢!
“不送也行,让他家挨家给那些姑娘媳妇家里磕头认错!要是明天天亮,让我知道今天晚上没磕完,哪怕有一个人告诉我,刘家没登门磕头,老子明天站村口当着全大队的人把老刘家的男女老少扒光了吊起来!给刘家彻底扬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