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的是韭菜猪肉馅的饺子,香油调的,还拌了一盘芥末墩儿。
南方的朋友可能不知道芥末墩儿,就是大白菜,沸水焯烫,混上芥末粉腌制段时间,您放一口到嘴里。
嗬,地道!
特爽口。
“我也看了看你写的那小说,那个《芙蓉镇》,你说咋想出来的?写的给我气的哟。”饶月梅捂着胸口,“那里头那角儿,太可恨了。”
“我在湘西遇见的。”江弦呼噜呼噜,干嘴里四两饺子。
他爹更猛,敞开了吃,干个一斤不是问题。
“咱这日子过的,做梦似得。”饶月梅满脸幸福,“我那记忆还老停留在吃双蒸饭那会儿呢。”
双蒸饭,这是某大学的一项专利,就是在饭蒸好之后,盖子盖紧不敞气,加大火,让蒸气把饭冲泡,这样米饭蒸熟以后,就比平时高出许多,自欺欺人的玩意。
“我记得去年这会儿你才刚开始写小说,这才过了一年,咱家这真是要啥有啥了。”
“哥,我们学校都有同学看的小说,看那个霍元甲。”江珂小口小口啃着。
“来,干一杯。”他爹豪迈的抬起头,举起酒杯。
“不愧是我儿子,太有能耐了!”
“不愧是我爹,太会说话了!”
“哈哈哈哈。”
一家人其乐融融,江弦也开开心心,一口咽下去杯酒,肚子里面暖暖和和。
这日子,舒坦。
文代会结束,江弦返回北影厂。
“哎,江作家!”
葛尤一看见他特激动:“你可算回来了!出事儿了!”
“出啥事儿了?”
“有几个孙子趁你不在,把你那屋子的锁给撬了,在你屋里吃面条,我那天去找你,推门儿进去,没看着你,一看屋里是这帮人,全给撵走了!”葛尤拍着胸脯表功。
“.”
江弦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你能撵走?你别挨顿揍就算好的,给你个机会重说。”
“您真是神机妙算。”葛尤摸了摸脑袋,“是招待所的同志发现的,喊来了保卫处,保卫处的人给他们撵走了。”
“这帮孙子够能跳的。”
沉默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江弦并不感到太意外,因为他听过更离谱的。
那会儿北影厂有个小演员,叫盖丽丽,被欺负的那叫一个惨。
她拍《金鸳鸯》,下了戏,摄影师来她宿舍骚扰,未遂,就这么把摄影师得罪了,她是主角,拍戏时候摄影师不给她镜头。
她去外地拍戏,有个蔡姓女演员,撬开她的房门儿,堂而皇之地抢了她的房子当婚房,还把她东西全扔了出去。
盖丽丽回来,伤心欲绝,委屈巴巴的和另一位同事住一块儿,在那儿她只有一床之地,把脚伸出去,都要挨人家一顿臭骂。
后来她拼命考入上戏,终于离开了北影厂,与北影演员剧团脱离了关系。
人啊,就喜欢逮着那软柿子捏,人性如此,所以不管到哪儿都得支棱起来。
江弦溜溜达达回到屋里,转了一圈儿,转身下楼,找上了保卫处。
这会儿小事儿都归保卫处管,只有重大案件才喊警察。
“同志,我听说我房间锁让人撬了。”
保卫处的同志看他一眼,“噢,就前两天吧,那帮人喝多了,招待所的同志拦来着,没拦住,不过没待多久我们就去了,你放心,啥也没丢,我们搜过他们身了,比他们脸还干净。”
“那这事儿怎么解决?”
“哎,这帮人都借调过来的,就是喝多了,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吧。”保卫处的同志摆了摆手。
江弦也不恼,据理力争,这件事儿上,他本来就是有理的一方。
“同志,是这样,我是受害者,如果这件事儿要私了,那也得我和他们私了,我同意了才行,您说对吧?”
“.”
保卫处的同志明显有些烦他,“这位同志,这事儿我们都解决过了,已经进行批评教育了,你干嘛还非抓着不放?又没丢啥东西。”
“行,您要是这个态度,那我现在说我丢了一千块钱。”
“你丢了钱和他们有啥关系?我们搜过身了都,没有偷你的钱。”
“你们搜身能说明什么?”江弦反问,“万一他们吃了呢?喝多了,吃几张钱怎么了。”
“这可能吗?”那人敲敲桌子,“你不要把事态扩大化好不好?”
“我扩大化?我想解决啊,你不让啊!”江弦啪的拍了把桌子。
那人深吸口气。
江弦一支棱,他就好说话了许多。
“行吧。”
“我把他们找来。”
第100章 投其所好的剧本
保卫处的同志在江弦那儿憋了一鼻子火,这气儿就撒到了那帮孙子身上。
“都把鞋带,裤腰带给我解了!”
这是惯用的招数了,三个人无奈的解开鞋带,解开裤腰带,走路的时候,那就得提着裤子趿着鞋,狼狈不堪,跟一排俘虏似得排着队往保卫处去,惹来北影厂许多人的注意。
“那都谁啊?”
“那个人好像是一编剧。”
“这是犯啥事了。”
进到保卫处里,还有一帮职工跟着过来,挤在门口。
仨人瞥一眼椅子上坐着的江弦,江弦也不怵,把仨人挨个扫上一眼。
“至于么你。”其中一人开口。
“谁让你说话了!”保卫处同志恶声恶气,“都蹲下!”
仨人不情不愿的蹲下,面朝墙。
“你们3号晚上,撬开人家的房门儿,无组织、无纪律,现在人家当事人过来了,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吧。”
保卫处同志看向江弦,意思很明显,让他先提条件。
江弦竖起仨手指头,挨个点了点。
“第一,公开写道歉信,第二,记过处分,第三,滚出北影厂。”
“丫找揍是吧?”有一人回过头来。
“要揍谁?”保卫处同志腾的一下站起来,作势要抽他,“我让你说话了么,臭德兴!”
江弦依旧是不愠不火,“反正我就这么点意见,这事儿那本身就是违法犯罪。”
“这叫什么犯罪?少胡说八道。”又有一人扭过头,“那是招待所,又不是你家,早该滚蛋了你。”
这年头法律意识特淡薄,也是后面几年严打过都才老实。
“这儿什么情况?”王洋厂长皱着眉头过来了。
保卫处这楼层动静闹得太大了,乌泱泱全是看热闹的职工。
人群给他让开条道儿,王洋进去,保卫处的领导早已闻询而来,见王洋都来了,便给他简单解释一下。
“这仨人把人家这同志房间锁撬开了,在人家房里吃面条,现在两边儿商讨着这事儿怎么处理呢。”
王洋皱了皱眉,“撬锁?我们的同志怎么还能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
仨人一下全站起来了。
“王厂长,那是招待所的房间,不是他家。”
“他不住了,我们也是编剧,我们也有权力进去吧。”
“他又不写剧本儿,他住里头干啥?”
保卫处的领导嗖一下就毛了,“谁让你们说话了!招待所的门儿就能撬了?我看那天是轻饶你们了,该给你们送去拘留起来!”
文学部的主任江怀延也赶过来了,这可都是他们手底下的兵,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领导,我的问题,我检讨。”
王洋摆摆手,“这样的人,我们北影厂不能留,这样下去风气都坏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王厂长!”仨人秒怂,也顾不上挨不挨揍了,话是得赶紧撂出来:“我剧本儿马上就改出来了,就这么点儿错误,您不能让我走吧。”
“对啊,我们仨都是正经编剧,为了一闲人,把我们撵走,至于么?”
“你问问他,他在北影厂里写过一个剧本儿么?”
江弦不惯着,“你算个屁啊,你是啥东西啊?你管我写没写啊?”
“行了,都安静。”保卫处领导喝止住,向王洋投去询问之色。
“王厂长,您看?”
“我觉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王洋一句话为此事盖棺,“这样的人,我们北影厂不要。”
这手快刀斩乱麻,斩的让江弦有些佩服,王洋受北影厂爱戴不是没理由。
仨人如丧考妣,郁闷的想吐血。
每个编剧的剧本儿,那都是用命死磕出来的,眼瞅着临门一脚了,结果因为这么一点儿事儿,被撵出北影厂了可还行?
江怀延叹一口气,又望向江弦,觊觎道:“我今儿可是血亏,一波送走仨编剧,少了仨剧本儿,你赶紧把芙蓉镇给我交出来。”
“芙蓉镇不用急吧。”
“怎么不急!”
“我意思是,我这儿还有一个剧本儿呢。”江弦淡淡道。
江怀延眼睛瞪圆了,“你还写了个剧本儿?!”
“江兄,那你怎么不拿出来?”旁观半天的葛尤焦急道,“你要是拿出来,他们仨人肯定特不可思议。”
“那又能怎么样呢。”江弦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
“作为一个人,你已经肯定了自己,那就无须别人再来判断,要是判断的权力在别人手里,他今天肯定你,那他明天还可以否定你。”
葛尤听得云里雾里,一旁的王洋倒是点了点头。
“说的好,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